第180章 梦与真实

但现在，因为Amelia，因为崔明庭，因为某些事情，好多东西都松动了。

她16岁走过的死胡同；20岁在通话里的妈妈哭过的那句“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云云——

这些再也不会出现。

“妈妈，我想你抱抱我，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骂我好吗？我就是太害怕你骂我了，你先抱抱我，妈妈……”

黎念张开双臂，等待妈妈抱她。

江宛明显呆一下。自黎念三四年级后，她们母女之间的亲昵举动少之又少。

但她还是抱她了，开始拍黎念的背，像抱小婴儿一样。

房间里安静了好久好久，只有拍背的声响，黎念的鼻子又酸了。

“黎念，和妈妈说你最近在干什么好吗？”江宛柔软地好言好语，“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妈妈的乖女儿还会回来吗？”

黎念回过神。

“回不来了妈妈，我不能再那么乖了。”

她就这么说。

她突然懒得骗人哄人了——在这些事情上，骗人是这么累，她的精力再也不能放在这些小恶习上。

江宛拍她的手顿住了。

“黎念你什么意思？是叛逆期到了吗？”

江宛听到了忤逆，直接松开黎念。

黎念酝酿几秒，认真道：“我长大了，妈妈。长大的人是不能乖的，只有宠物才能一直乖，从小乖到大，从出生乖到死去——”

“谁教你这些话！”

江宛第一次听黎念说如此难听的顶撞之语，怒不可遏：

“是罗丹卿的那个儿子教你的吗？你才认识他多久，果然被他带坏了！妈妈说了多少次，不能早恋，学业为重！看他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当刑警的妈都管不了他。”

“这跟他没有关系。”

“你还狡辩？要不是认识他，高一上还没结束，你能变成这副德行？你接下来是想闹到什么地步？等人死了，或者给我生一个人出来，先斩后奏，等什么都瞒不住了，才哭哭啼啼告诉我吗？”

“妈妈……”黎念震惊到张着嘴，大失所望，“卷入这样的事情是我的问题。可妈妈，你怎么能说得……说得我听风就是雨，我只会胡闹，我一点是非都不分。”

“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作独立的人！”

“我不能按你的意愿，每天只读书，我会生病的。你不让我结交你不满意的人，限制我外出，要求我时刻报备……我还知道你，你把我封住的日记，纸条全部都打开看过！我开始在日记里也撒谎——妈妈，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也需要有秘密？现在，你完全可以继续责骂我，但你不由分说地把所有事，都怪罪在我和彭泽亦接触上……”

一个不独立的人，连犯错都可以被推卸给别人。

在妈妈的眼里，她就是一个柔弱不会反抗、需要随时监控、随时保护、没有自由意志、任何决策都不可靠的小孩。

她永远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牙牙学语，一捏就碎。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妈妈。”

黎念铁了心要改变妈妈的思想惯性，哽咽了也要说，“等我、休息好了，我会乖乖回到学校，该学的，我什么都不会落下。至于你担心我早恋，我说没有，你一定不信；我说有，你又会生气，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想再撒什么谎了，我只能说，和他接触下来，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一个复杂的朋友。

她和他，如果真是普通早恋就好了。

江宛一手撑床沿，像雕像一样，无言以对，目光悲伤到好像在离别。

黎念抠着手，在心里说：对，就是这样，妈妈，快和那个长不大的“黎念”说再见，快说永别。

半晌，江宛撇开眼，扯过柜子上的纸巾，帮黎念擦眼泪鼻涕，只道：

“今天太晚了，黎念，你累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说着，江宛站起身，从柜子里找出两个枕头，给黎念垫高伤腿，又说：

“这样方便消肿。有什么不舒服，半夜打电话给妈妈，妈妈随时上来。”

黎念瞬间湿了眼，迅速把头闷到被子里。

她要哭了。

她妈妈又在选择性地过滤掉她的不满，又在掩耳盗铃，又在漠视她的情绪，她都能幻听到接下来那些句“不许哭”，或者“你又哭”。

同时，这断断续续的母爱，再次让黎念晕眩，她发现自己不管怎么样，都恨不了妈妈，还是会选择痛苦地爱回去。

江宛掩了门，走远了。

五天时间，乏味过去。

黎念周一从医院醒来，如今已是周六。

12月19日，学校里，快期末考了吧。

她在家休养五天了，这五天，新闻里对苔山环泰山庄发生的凶案时有报道。由于涉及枪支，该案得到极大的重视，不少警力被调往北城区派出所协助调查，还有上级领导下来。所幸警方对证人信息的封锁工作到位，没有媒体知道从山上搜救下来的两个“未成年人”是谁。

陈祺、姜妤禾他们每天都嚷嚷着要来探望，仿佛黎念身患绝症；但由于警方也常常到访，所以他们一直未能如愿。

调查工作迟迟得不到进展——原因是，Amelia失踪了。

黎念担心自己被监控，不敢打电话或发消息给彭泽亦，问他那些人把Amelia带去哪里；也不敢用电脑搜索一些关于“皇家马赛普罗医院”、温陶韵捐款过的“生物科技研究所”。

无法出门，她每天都等得很焦心。

那些在别墅里，因为见证极端场面而被刺激的记忆，像是沼泽里的气泡一样，一股一股地要往外涌。

在别墅里，她记起很多关于兰兰姐的事情。

大多数，都是在兰兰姐陪她玩，给她分享故事——她不明白这么温馨的记忆为什么被她舍去。

昨晚，黎念梦到自己在三楼的浴室里，似乎在自杀。

她真的自杀了吗？怎么可能，当时她抑郁症才没这么严重。

梦里，江宛突然在门外提醒她，泡澡别泡太久。黎念握着刀关窗的手一软，刀滑出窗外。

她失去了割腕的工具。

于是她选择吞药，她哪来那么多药？这得藏多久？那吞药的感觉如此真实，一片药挂在食管壁上，她被噎，只好开水龙头，饮一口自来水，把药冲下去。

梦里的画面模糊，她不知道那一把是什么药，渐渐，她躺在浴缸里，也快变成一滩液体，浮在水上。

——绝对是噩梦。

“还是看书吧……看书……今天看哪些呢？”

这么多天，黎念的活动范围顶多到二楼的大厅里，其余时间都待在三楼。

她为了打发时间，一直在看书，书架上的书看腻了，又让妈妈拿来旧书。

随手拿的《西方经济史》都记住了没意思，《逻辑学入门》太有逻辑，《浮世缘》她读了六遍了，再看下去就中毒了。

黎念抱着书，失神了。

叮咚——楼下门铃响了。

江宛下楼的声音——哒哒哒……

空了一段时间。

一串上楼的脚步声——哒哒嗒，嗒嗒，哒嗒哒——除了江宛走路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两个都稳重又轻巧。江宛的脚步声被衬托得最亮。

估计又是警察。

黎念套上外套，等着他们来。

但随着上楼声的逼近，她却听到了罗丹卿的讲话声。

“罗警官？”黎念奇怪。自出院后，罗丹卿并不负责证人对接，最近负责她这边的是闫警官和另外两个男警员。

妈妈敲门了，对她说有人来看她。

看？

看什么看？

不该是“问”吗？

“好，请进。”

门一开，先是妈妈，后面是高大的罗丹卿，等她们走动，后面跟着——

彭泽亦。

彭泽亦一眼见到黎念，冲她张张嘴：

“还好吗？”

他口型说，又眯起眼，皱起眉。

“你为什么看这么多书？”

她简直是坐在书堆里，都快被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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