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摸鱼（六）
“扶榆是不能继续留在府中了，这样的人留下，只怕会危害府中祥和。母亲若是信我，不如将人交由我来处理。”
沈云唤推开走向扶榆的人，双手收拢：“沈云嘉，她是我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处置她？”
沈云唤的怒吼没有等来回应，而是添了两名家丁，拖着扶榆往栖霞院走。
“这年节也过了，国子监课业繁忙，是耽误不得的。我看明儿，便将唤弟送回国子监吧。毕竟，唤弟科考成才，才是父亲和祖母最期盼的。”
万容没有反对：“青崖，吩咐下去准备，明儿一早让人送云唤走。”
“你有心思与我纠缠，不如想想，洛河家主与你年岁相仿，内能治理宗族，外有陛下赏识，而你，还识人不清。”
沈云歌没少在沈云唤面前提起洛河家主，眼下沈云嘉不仅动了他的人，下他的面子，还将他贬得一无是处，他自是忍不了的，可沈云嘉也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来人，请公子回去歇息。”
“至于万里，母亲便以欺下瞒上，目无主子之名，将她发卖了吧。”
万里嘴里咿咿呀呀的发声，似乎是在为自己鸣不平，沈云嘉捻起裙摆，蹲在万里身前：“原以为你能回头，但你给母亲下药，便是触碰到我的底线了，将你发卖后，生死靠自己吧。”
直到万里被人绑起拖走，沈云歌都没再为他说过一句话，只记得万里消失在自己眼中的样子，与前世扶桑被人拉走时的画面有些相似。
“母亲，女儿与扶榆毕竟主仆一场，还有些话，觉得不吐不快，还是再见一面的好。”
万容没有拒绝，今日发生的事本就是沈云嘉一手安排的，既然最终的处理结果合她的意，万容自己没再被厉宛压着，沈云嘉想要做什么，她都没意见。
厉宛看着沈云嘉与万容先后离开，放眼望去，周边只剩洒扫婢女在处理地上的血迹。
才敢上前，迟疑了会儿，覆盖住沈云歌捶落的双手：“我看老爷今日之举，是与厉家有嫌隙了。往后咱们在这府里，万事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沈云嘉，这是你逼我的！”
说着，她甩开厉宛的手：“小姨，我绝不就此认输。你先回去歇着，我有事要出门。”
扶榆被拖回栖霞院后，被人随意扔在院中，地上积留的薄雪中混着尘土和沙子，顺着扶榆身上的伤口，与她的血肉混合，轻轻一动，都有万箭穿心的疼痛。
沈云嘉对万里的处理，扶榆听到了两句，在高门大户里犯错被卖出的婢女，几乎没有好下场，扶榆惊恐极了。
于是在沈云嘉的衣裙出现在她眼前时，即使身体发力会带来疼痛，她还是用尽全力拉住沈云嘉裙角，打算为自己奋力一搏。
“姑娘，婢子……知错了。婢子不该背叛姑娘，求姑娘，宽恕……”
扶桑先行进门，给沈云嘉搬了椅子，沈云嘉将落在扶榆手中的一角裙摆扯出：“宽恕啊，我记得，宽恕过你了。”
“姑娘，姑娘大人有大量，婢子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姑娘高抬贵手，看在这些年服侍您的份上，饶过婢子吧！”
扶榆生怕沈云嘉一走了之，将自己直接发卖了，硬拖着身体在地上匍匐挪动，只想靠近沈云嘉，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觉得沈云歌得父亲和祖母宠爱，你又倾慕沈云唤，而我常年不受宠，你想投靠沈云歌，想为自己博个好前程，我不怪你。你与扶桑自幼服侍我，千秋宴后，我把你带回栖霞院而非将你交由太子处理，扶榆，我给过你机会了……”
“婢子知错了，婢子不敢了。婢子往后，给姑娘做牛做马，再不敢有二心，姑娘……”
“不必了。表忠心这出戏，早在你出柴房时便演过了，我不想再看。我记得城东吴家村，有个鳏夫，膝下无儿无女的，难免孤苦伶仃。念在你伺候我一场，我不发卖你。往后你与那吴鳏夫，是夫妻恩爱，还是鸡飞狗跳，都与我无关。你我二人，缘分至此，恩怨全消。”
沈云嘉抬脚，甩开扶榆的手，扶榆却似疯了般：“我已经是府里的人了，怎么能嫁给别人？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家丁见扶桑挥手，便上前将发丝凌乱，衣裙脏污的扶榆拉走。
扶榆的哭喊声传遍了整座院落，却也很快随风飘散。
“姑娘，原来您从前让婢子留意那吴鳏夫，是，因着扶榆吗？”
沈云嘉看向身边的人，这一次，自己总算没有辜负她。
眼下对扶榆的惩戒，也算是为前世那个苦命的扶桑，报仇吧。
“不全是。”
扶桑还没明白沈云嘉的意思，风信子从拐角出现，眼珠乱转，找到沈云嘉后疾步走来。
“姑娘……”
风信子俯在沈云嘉耳边低语，不知说了什么，只是沈云嘉听完后拉着刚从外头进来，准备喊沈云嘉歇息万容，神色慌张的往里屋走。
“卿意，你这么着急，这是出什么事了？”
两人一路回到栖霞院，途中沈云嘉一言不发，眉头紧皱。
“母亲，我要去永州。”
“永州，好好的你去那做什么，我不记得你在永州有好友啊！”
万容话音刚落，瞥见风信子也是一副忧愁模样，心中有了猜想：“太子，也在永州？”
风信子没有回答，而是将看着沈云嘉，等她的指示。
“告诉母亲吧，否则她不会安心的。”
“太子殿下到达永州不久，遭山匪流寇侵扰，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万容虽也担心，却还是紧紧拉着沈云嘉：“永州是苏家的地盘，便是太子负伤，你去了又有何用？若是你也伤着了，我……”
沈云嘉反手拉着万容，薄唇张合，更像是自言自语：“从前没有这样，他在永州不可能出事。母亲，我一定要去，我若不去，恐会后悔终身！母亲……”
“不行！且不说其他，你以什么身份去？去了住哪？若是你也掉入匪贼手中，你让我怎么办？太子伤着，自有宫中增援，何况太子出行，自有亲军随行。总之，你好好待在家，不许去。”
万容说话间，看着沈云嘉愈渐红润的眼眶，已然有些动摇，却还是狠心避开沈云嘉的目光。
“你若不放心，我可进宫求见皇后，将此事禀告皇后，听候圣裁……”
万容忽然感觉覆在自己手上的手没了，转眼，沈云嘉笔直的跪在万容脚边，垂下的头犹如凋零的花，发簪上的流苏前后晃动，却没为沈云嘉增添光彩。
“母亲，若得上天垂怜，女儿必回都城尽孝，若是不幸……”
沈云嘉再次开口时，声色低沉，头上的流苏还在晃动，这次似乎是身体的颤抖带动的。
“好。”
万容叹息，她原以为沈云嘉对裴穆显不过是寻常女子面对英姿飒爽的男子时，不由自主产生的倾慕，顶多算上两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比旁人多些情感。
可她没想到，沈云嘉会在听到他不幸的消息时，一下子被抽走生气，会为了能去找他，跪下求自己。
“我答应你了。我会将府中事务交由三姨娘处理，对外宣称我身子孱弱，你贴身照顾我，不便见人。”
“母亲……”
沈云嘉抬头时，眼里泪光闪烁，不一会儿便顺着眼尾落到脖颈，打湿衣领。
万容心疼不已，轻轻擦拭：“我是拦不住你了，但你要答应母亲，要好好的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保住性命最要紧！”
深夜，沈府后院，马车在万容和青崖的注视下走入夜色，空荡的街巷静谧无声，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
客栈
沈云嘉一早换上便服，长发也为了赶路方便从尾巴扎上，只留一条发带。
永州情况不定，沈云嘉便将扶桑留在都城，既能掩人耳目，也可帮着照看万容。
沈云嘉原先还考虑将程大夫留下，万容的病虽说稳定，但从此前沈老太太和沈峰的反应来看，沈家后院必定还有沈云嘉不知道的事，将程大夫留下，也能应对不时之需。
至于裴穆显，堂堂太子身边，必定不止这一名医者。
万容却绝意沈云嘉带上程大夫，沈云嘉最终还是带上了程大夫，临行前，又将扶桑喊道耳边，低声嘱咐好久。
于是这几日，年过半百的程大夫同沈云嘉日夜兼程，期间沈云嘉多次想要换成骑马，早日到达永州，但看着程大夫劳累的模样，最终还是放弃了。
程大夫原以为自己跟的是个端庄文静的姑娘，怎料出了事，行事比自家主子还激烈。
程大夫扶着车辙，这段路经过雨水洗涤，大多泥泞，马车行驶时左右晃动，磕磕绊绊已是常态。
现在下了车，程大夫还是有些头晕目眩，只好扶着车辙喘气，手在胸膛上下顺气，调整气息。
【老夫年过半百，原以为跟了太子能过上不再奔波的日子，没想到，这沈大姑娘，赶起路来，这么不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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