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忠奸难辨（下）

厅内的寂静被蒋天养一声轻笑打破。这位镇守云州西北门户多年的老将，手指轻轻叩着腰间玉带，目光在赫连威武身上转了两圈，慢悠悠开口："大将军这话倒是在理。想当年姑娘继位时，确实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娃娃，哪懂得朝堂上的波谲云诡。"

他话锋微顿，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沫沾在花白的胡须上也不在意："可如今不同了。公孙姑娘执掌王府已有七载，云州上下谁不赞一声贤明？就连王玄策那等角色，不也不敢轻举妄动？依我看啊，姑娘早已不是需要人护着的雏鸟了。"

蒋天养放下茶盏，瓷碗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说起来，大将军今日特意带着赵、孙二位将军过来，莫非是想通了，打算解甲归田，让这二十万兵马重归王府调度？"

这话问得绵里藏针，既点出公孙曦的成长，又暗指赫连威武拥兵自重不合时宜。赵石和孙二胖闻言，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喉结动了动却没敢接话。

赫连威武倒是毫不在意，反而朗笑两声："蒋将军说笑了，公孙姑娘把云州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心里实在佩服。"

话锋陡然一转，他收敛笑容接着说道："可云州的形势，早已不是七年前的模样。我麾下那二十万弟兄，哪个不是跟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爹娘的养老钱、儿女的口粮，都系在我身上。我若是一拍脑袋就把兵权交了，如何对得起那些长眠在北境的弟兄？"

公孙曦握着绢帕的手微微收紧，嘴里发苦的她知道，现在其实是蒋天养在与赫连威武博弈，自己这个云州王说话的分量，恐怕还比不上林峰这个安北县令，至于什么“治理云州”的话，只不过是二者的言语说辞罢了，谁又会在意她这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呢？

此时，赫连威武忽然看向公孙曦，眼神里带着几分惋惜："不瞒诸位说，我本来还想着能不能撮合犬子和公孙曦喜结连理来着，如此既不辜负老王爷的临终嘱托，也能不负手下将士的性命之托。"

"什么？"蒋天养重重地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大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潇更是脸色铁青，看向赫连威武的眼神里充满警惕——这哪里是表忠心，分明是仗着兵权来逼亲的！

赫连威武却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自嘲："诸位莫急。前些日子听闻姑娘与蒋家贤侄情投意合，已然定下婚约，我便断了这念头。婚姻大事本就该你情我愿，我赫连威武还没龌龊到要抢别人媳妇的地步。"

"今日特来送上‘公孙望’那份薄礼，一来恭贺姑娘喜得良缘，二来也是要替老王爷完成一桩托付。"赫连威武直起身，目光扫过蒋天养父子，声音陡然转沉："老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谊，当年禅让虽未成行，我却始终记着这份情分，老王爷让我当公孙姑娘地‘娘家人’，我此生就定要护她周全。今日当着诸位的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我赫连威武还有一口气在，便容不得旁人欺负她。"

"蒋将军镇守西北多年，威名远播，我素来敬重。"赫连威武盯着蒋天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将来蒋家待姑娘有半分不敬，或是让她受了委屈，我立马点齐兵马西进云中城，到时候刀枪无眼，休怪我不念旧情！"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厅内众人半晌说不出话。赫连威武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却也太过不给蒋家面子。

蒋潇气得浑身发抖，刚要发作却被蒋天养按住。蒋天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冷冷道："赫连将军的好意，我蒋家心领了。只是小女曦儿与犬子的婚事，乃是两情相悦，自有我们长辈做主，不劳将军费心。"

他端起茶盏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若是将军没别的事，我等还要商议订婚吉日，就不留将军久坐了。"

赫连威武却像没看见那茶盏似的，笑了笑说道："别急着送客，我还有一事要与王爷和蒋家商议。"

他目光扫过林峰和宁澜庭，意有所指地说："此事关系重大，涉及军中机密..."

话未说完，公孙曦已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几分清冷："大将军多虑了。厅中诸位不是王府亲信，便是蒋家亲朋，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必藏着掖着。"

蒋天养也点头附和："正是。今日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赫连威武略一沉吟，索性不再遮掩："那我便直说了。如今云州局势已定，我赫连家军虽不能像从前那样听候王府调遣，但也绝不会主动与云隐城兵戎相见。自今日起，桑干城以西的地界，我麾下兵马绝不踏入半步，任凭王爷与蒋家治理。"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愣，虽然整个云隐都应该在云州王治下，但现在的形势，谁都知道真实的情况如何，如今赫连威武摆明车马划出道来，不免让人大吃一惊。

果然，赫连威武话锋再转，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野心："只是天下大势已然不同。徐北枳已然起兵南下荆州，杨登岭不日也要调兵出雍入凉去“劝和”，天下大势已然松动。这乱世之中，我若只守着云州一隅，迟早要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挺了挺胸膛，玄甲上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我麾下二十万弟兄已经整备就绪，粮草军械也已备足，不日便要开拔。今日特地来知会王爷与蒋家，到时候大军调动，还望莫要惊慌。"

"什么？"宁澜庭失声惊呼，"你要打哪？"

赫连威武却只是嘿嘿一笑，并不明说："天下之大，总有我赫连家军的用武之地。至于兵锋所向...到时候诸位自会知晓。"

林峰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心中飞快盘算起来，“往南是冀州，那里是天下粮仓，兵多将广；往东是幽州，苦寒之地却盛产悍卒，更是被幽州王杨乔这个铁腕女王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往北则是狄人盘踞的天澜草原，毗伽·勇毅的铁骑虎视眈眈，岂是易与之辈？”

蒋天养的手指在案几上急促地敲击着，眼神闪烁不定。他忽然意识到，赫连威武今日这番话，既是威胁也是试探，当蒋潇和公孙曦真的平定云隐的时候，赫连威武恐怕早就在他地打下了一片大大的疆土，到时候涛涛大势之下，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绕过”桑干城，吞下云隐。

公孙曦望着眼前这位鬓角染霜的将军，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曾说"威武是个可用之才，但也是把双刃剑"，如今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赫连威武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转身对公孙曦拱手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王爷保重，告辞。"

说罢带着亲卫转身离去，玄甲碰撞的铿锵声渐渐消失在风雪里。厅内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烛火在寒风中剧烈摇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一如这变幻莫测的天下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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