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云隐国的红线
靠窗的桌旁，林家两兄弟相对而坐。
二人之间，既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欢喜，也没有勾栏听曲的欢乐。林峰斜靠在椅子上，斜着眼重新审视着这位“林家的骄傲”，而林弘毅则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本来在跟林峰讨价还价地掌柜，见其与林弘毅相识后，也破例默许他们事后一并结账。
正当林峰等的不耐烦，准备开门见山时，林弘毅叹了口气说道：“是崔姨让你来的吧？”
林峰眉毛一挑，心想：“这小子有些门道，倒是让他蒙对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林弘毅竟一手轻轻扣着桌面，一边说出了惊掉他下巴的话。
“我来参军一事，因为我主动相告，崔姨是最早知道内情的，虽然随着后期种种迹象的暴露，父亲、大姐，乃至七七都会有所察觉，但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来不及安排你来云冈寻我。”
“而且，能让你心甘情愿地放着好好的‘林城四少’不当，长途跋涉地来到这么远的军寨，父亲和七七都做不到，大姐倒是可以，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亲自前来，如此一来，就只剩下崔姨了。”
“想来崔姨应该给了你一笔钱，让你为我在军营上下打点，好保我在军中谋个后勤军需类的闲差，免得命丧沙场。”
“此次东行，对林府内外都要有个说辞，你不会跑商，不喜远游，不好访友探亲，应该亦不曾在外留情，那么理由应该与我一样，都是去州府考取功名。”
“你初来乍到，想接触云冈高层，必须先结识军中之人，勾栏则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你也熟悉这里的套路，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来时看你在柜台结账，并且嘴角留有油渍，看来已经通过银钱开道，认识了一个或者几个云冈军中之人，但此人肯定级别不高，否则通过姓氏和你故意结交的举动，哪怕你不言明找我，也会往我这边联想，出于谨慎，应该不至于如此轻易地接受你的‘好意’。”
“我说的可对？”
听着林弘毅娓娓道来，林峰的嘴巴越长越大，“卧槽！这孙子能文能武也就罢了，竟然还会推理！基本演绎法？你当你是名侦探柯南吗？麻蛋，果然是个灾星！”
虽然心里愤愤不平这个“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世道，但他嘴上却硬气得很。
“对个毛线，老子都跟那位标长说过，要找个近期到云冈的姓林的了，人家不知道！哼！还以为在林城啊，都认识你这个林家卧龙？不要脸而不自知就是无耻，知道不？”
林弘毅眉头微皱，倒不是因为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对自己的不敬，而是那个所谓的标长竟然没听说过他，这让他怀疑起对方身份的真实性，和暗藏的目的。
任他再怎么聪慧也想不到，公孙蒙是因为林峰将自己说成“脑子被门夹过的傻弟弟”，才果断排除了他这颗云冈军中风头正劲的新星……
“别一脸便秘的表情，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既然遇到你，我就省下绕圈子去打听了。你要是乐意，我就把银票给你，你自己运作；你要是想保持清高，就引荐一下，我去帮你拜拜码头。”
林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住一切机会怼这位二哥，或许是这么多年下来，刻在身体里的本能反应？
“想怎么着，给个痛快话，老子可不想在这个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破地方多待。”
林弘毅摇了摇头，“都不可。”
“这可由不得你，就算你不懈阿谀逢迎，但我答应过娘，必须把这事办妥了！”
见面多时，林弘毅第一次笑了，“孝心可嘉，但此事却不可为。我们林城虽地处边陲，毗邻雍、凉，却无战事，所以并无边军驻扎，而咱们林家乃父亲白手起家，经营至此，并无深厚根基，军中更无人脉，所以对庙堂和军中之事，知之甚少。在军中，银钱并不能开道。”
“那又如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力的地方就有人会开方便之门，偌大的云冈军，就没有收钱办事的主？”
按照前世的经验，林峰对林弘毅的说辞嗤之以鼻，一百个不信。
林弘毅微微一笑，向林峰普及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大虞开国时，有六位开国元勋，功绩彪炳，获封一字并肩王，分别领幽、云、凉、雍、荆、扬六州军政要务，内卫皇权，外御蛮狄。”
“其中，幽、雍、扬三州藩王为亲王，是皇亲国戚，而云、凉、荆三州则由异姓王镇守，不同于凉、荆二州远离京畿，云州北拒羌、狄、突厥，向南则是直接与中州毗邻，过了云中以南的怀远关，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隘，轻骑不出三日，并可兵临京城，由此可以想象，当时大虞的太祖皇帝，对云州王是多么的信任，信任他的武功，也信任他的忠心！”
“因云州王单名一个‘隐’字，太祖赐‘云隐’国称，寓意共享天下，以国为名，天下仅此一家！”
林峰感叹道：“没想到这位太祖皇帝还挺有良心啊，按说以帝王心术，就算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举，也要收回兵权，让他们当个安乐公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仅仅分别不到百日，你竟有脱胎换骨之意，如此我在军中也就更放心了。”
听着林峰的侃侃而谈，林弘毅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一番后，话锋一转说道：“但我觉得太祖皇帝，并非完全是因为顾及君臣之情，更可能是因为当初天下初定，而六位藩王又手握重兵，贸然解其兵权，九州或许顷刻间便会再度分崩离析，甚至为了安抚这几人，都不曾要求留质子在京城。”
“几百年下来，以武立藩的六大州军权日重，京城的老爷们却在风花雪月中渐渐磨灭了血性，终于在八十年前，权臣、宦官、外戚三大集团展开混战，虽然最后几乎同归于尽，但皇权却也再度削弱，乃至各地州牧、节度使也在勤王的过程中获得了募兵的特权，各地山头林立，听调不听宣。”
“前车有鉴，勿蹈覆辙。云隐将军队视为立命之本，是谁也不能逾越的红线，军纪、军法尤为严苛，触之者死。城戍军中可能还有些许空间，但像云冈军这种中坚力量，又在州府眼皮子底下，是很难掺沙子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拦着你去贿赂将官的原因。”
林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问道：“那赫连威武是什么情况？听说云州东边是他的地盘啊，现在的藩王不管吗？”
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林弘毅似乎也恍惚了一下，沉声道：“赫连威武乃一代天骄神将，他之于现在的云州王，就犹如当年的云州王之于太祖皇帝。”
……
历经近两个时辰，茶叶都换了三壶后，林弘毅终于打消了林峰投机取巧地各种年头。
这一番开诚布公的交流，林弘毅发挥依旧稳定，论武功拳脚，一只手能打十个林峰，论城府博弈，拥有两世经验的林峰似乎也不是对手。
“只会逞口舌之利和匹夫之勇的家伙，不要银子拉倒，小爷我还不伺候了呢，哪天去前线当了‘填线宝宝’，记得死之前让人往家捎个口信，也好让林盛阳把家主之位直接传给我。”
见劝说无果，心烦意乱的林峰准备起身告辞时，却被林弘毅按回座位。
“我是说不让你去军中行贿，但银子还是要留一点给我的。”
林峰闻言，瞬间警惕起来，“你丫的想要多少？”
“两万两。”
“卧槽，你怎么不去抢啊！没有！”
炸毛的林峰，把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
“你有的。”
林弘毅的语气平静而笃定。
“以我的计算，去掉日常的花销，崔姨这些年应该也积攒了差不多三万多两白银，而以她的性格，这次让你来帮我，就算不倾囊相与，也会让你拿上九成的家当。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你或许还会向父亲再额外讨要一份金银，以抵自己舟车劳顿之苦。”
林峰：“你是魔鬼吗？”
虽然被林弘毅轻易地道出了家底，但林峰还是不愿意把刚捂热了的银票，就这么白白地送人。
“云冈军管吃管住，还发军饷，你要这么多钱干嘛啊？”
“我要给这里的一位姑娘赎身。”
“噗！”
林弘毅侧身避开了林峰喷出地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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