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白绒的呼吸
天还没亮透时,洞穴里的空气就已经开始发烫。旱季的热浪像一张无形的网,从洞口蔓延进来,把每一寸空气都烤得干燥而沉闷,连岩壁上渗出的最后一点潮气,都被这热浪舔舐得干干净净。
雷阳是被一阵极其微弱的咳嗽惊醒的。
他猛地抬起头,耳朵警惕地竖起来,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中捕捉那细微的动静。很快,他就锁定了声音的来源——白绒蜷缩的那个角落。
小家伙窝在雪爪的怀里,整个身体缩成一团,比前几天又小了一圈。原本蓬松如棉絮的白色绒毛此刻纠结在一起,沾着干涸的尘土,像一团被丢弃在路边的旧棉絮。它的胸口起伏得极慢,极轻,每一次抬起,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落下时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滞。
雷阳放轻脚步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他蹲在雪爪身边,视线紧紧盯着白绒的胸口。那片绒毛下的起伏太微弱了,微弱到需要他屏住呼吸,才能数清那缓慢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间隔越来越长,像漏了底的沙漏,每一粒沙子落下的时间都在被无限拉长。
他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白绒的耳朵。那耳朵烫得惊人,边缘却有些发凉,失去了往日的柔软和温度。白绒没有像往常那样抖抖耳朵躲开,只是睫毛颤了颤,喉咙里挤出一丝比蚊子哼还轻的呜咽,像是在表达痛苦,又像是在说“别碰我”。
雷阳的爪子僵在半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撞得肋骨生疼。那种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比昨夜被雪爪误解时更甚——他找到了水,却无法让最需要水的小家伙喝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枯萎下去。
“咔哒。”
旁边传来轻微的响动。雪爪醒了,她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白绒的背,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她转过头,看向雷阳,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浓重的疲惫,还有一丝雷阳从未见过的茫然。
作为狼群里最细心的母狼,雪爪比谁都清楚白绒的状况。从昨天开始,这小家伙就拒绝进食了。她把兔肉嚼成最细腻的肉糜,一点点送到它嘴边,可白绒只是闭着眼睛,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偶尔勉强咽下一点,很快又会呛咳着吐出来,嘴角挂着细小的血沫。
旱季带走的不只是水源和猎物,还有幼崽们脆弱的生命力。雪爪的眼神落在白绒身上,又缓缓移向洞穴外那片被朝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那声音里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绝望。
雷阳看着雪爪的眼睛,忽然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发出呜咽,也没有试图用爪子比划。他只是转过身,朝着洞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坚定而沉稳。昨夜那束半干的草叶还藏在他的窝里,但他知道,那已经没用了——草叶上的湿痕早已消失,就算再摆在雪爪面前,也只会被当成一堆普通的枯草。
他必须用别的方式。
走到洞口时,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一眼。雪爪正低头舔舐着白绒的额头,阳光从洞口斜照进来,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里交织着母性的温柔和命运的沉重。而白绒的胸口,依旧在以令人心惊的速度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像一根细针,刺在雷阳的心上。
他猛地转回头,纵身跃出了洞穴。
清晨的草原比夜里更热,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枯草被晒焦的味道,吸入肺里像带着细小的沙粒,刮得喉咙生疼。雷阳没有丝毫犹豫,他朝着西方的方向奔去,四肢在滚烫的地面上交替着,扬起一路黄尘。
他要再去一次石缝。
这一次,他不是去确认水是否还在,而是要带回来更确凿的证据。他要找到能让雪爪、让裂齿、让整个狼群都相信的东西——不是一束容易干涸的草叶,而是能让他们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到的“水”的痕迹。
风在耳边呼啸,掠过他的皮毛,带走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他的脑海里反复闪现着白绒微弱的呼吸,闪现着雪爪茫然的眼神,那些画面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让他跑得更快,更快。
他跳过干涸的河床,那里的泥土已经裂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硬壳,踩上去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是大地在**。他穿过一片枯死的灌木丛,那些带刺的枝条刮擦着他的侧腹,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比起白绒可能消失的呼吸,这点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远远地,他看到了那片黑色的岩石群,在朝阳下泛着沉闷的光泽。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脚下的速度更快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最后一道土坡,扑向那道记忆中的石缝。
石缝还在。
他急切地低下头,看向石缝底部。还好,那汪积水还在,只是比昨夜又浅了一些,水面上漂浮的草屑更多了,像一层薄薄的网。水滴依旧在往下落,“嗒,嗒,嗒”,声音在寂静的岩石区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是在倒计时。
雷阳没有立刻喝水。他低下头,用鼻尖小心地碰了碰水面,冰凉的触感顺着鼻尖传遍全身,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然后,他开始在石缝周围徘徊,眼睛飞快地扫视着地面,寻找着他需要的“证据”。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块扁平的岩石上。那岩石的边缘刚好伸到石缝底部,常年被水滴浸泡的地方,凝结出一圈淡淡的白色水痕,像给岩石镶了一道边。更重要的是,岩石表面很光滑,能清晰地留住水的痕迹。
雷阳叼起那块岩石,掂量了一下。不算太重,但足够坚硬,能承载足够的水分。他低下头,把岩石的边缘浸进积水里,让冰凉的水漫过那圈白色的痕迹,然后小心翼翼地叼着,确保岩石的湿面朝上,不会被自己的皮毛蹭干。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留,转身就往回跑。
叼着岩石奔跑比空口奔跑要困难得多,他必须时刻保持头部平稳,避免岩石上的水洒出来,也避免尖锐的边缘划伤自己的嘴。但他没有放慢速度,白绒的呼吸还在他脑海里悬着,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线,他不敢耽误一秒钟。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阳光越来越烈,地面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连空气都开始扭曲。雷阳的舌头伸在外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唾液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湿痕。他的四肢开始发沉,肺部像着了火一样灼痛,但他只要一想到石缝里那圈白色的水痕,想到白绒微弱的呼吸,就觉得还有力气往前跑。
当洞穴的影子出现在前方时,雷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放慢速度,小心地调整着嘴里岩石的角度,确保那片浸了水的表面能被清晰地看到。然后,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洞穴。
洞穴里的狼大多醒着,成年狼们趴在地上休息,积蓄着狩猎的力气,几只稍大的幼崽有气无力地靠在一起,眼神呆滞。裂齿站在洞穴最深处,正用低沉的声音和黑石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讨论今天的狩猎计划。
雷阳没有理会其他人,他径直朝着雪爪走去。
雪爪还守在白绒身边,她抬起头,看到雷阳嘴里叼着一块岩石,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当雷阳把岩石轻轻放在她面前,特意将浸了水的那一面朝上时,她的鼻子动了动,似乎闻到了什么。
那是比昨夜草叶上浓重得多的湿意,带着岩石的清凉和水特有的腥气,在干燥的洞穴里显得格外突兀。
雪爪低下头,凑近那块岩石。她看到了岩石边缘那圈淡淡的白色水痕,看到了表面湿漉漉的光泽,甚至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冰凉的触感从舌尖传来,带着一丝微甜的矿物质味道,那是只有真正的水才能带来的感觉。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呜?”她看向雷阳,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不是露水,不是阴暗处的潮气,这岩石上的湿度,浓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雷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看到雪爪眼中的变化,知道这一次,她信了。
他立刻转过身,朝着洞口的方向扬起头,然后又回过头,用鼻尖顶了顶那块岩石,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清晰而坚定的呜咽。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了焦躁和恳求,只有不容置疑的“跟我来”。
雪爪的视线在岩石和雷阳之间来回移动,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呼吸微弱的白绒,眼神剧烈地波动着。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把白绒往旁边几只幼崽那里推了推,用尾巴示意它们帮忙照看,然后站起身,跟着雷阳朝着洞口走去。
雷阳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成功了,他终于让雪爪相信了他。
走到洞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雪爪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不安的复杂情绪。而洞穴深处,裂齿和黑石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正用疑惑的目光望过来。
雷阳没有停留,他转过身,再次朝着西方的岩石区奔去。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雪爪的脚步,那脚步声沉稳而坚定,像在为他的希望伴奏。
他不知道石缝里的水够不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白绒,甚至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一场徒劳。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守着那个秘密,不再是对着空气比划的傻瓜。
风依旧很热,草原依旧干旱,但雷阳的心里却像是被石缝里的清水浸过一样,升起了一丝久违的清凉。他能想象到雪爪看到那汪积水时的表情,能想象到白绒喝到第一口清水时可能舒展的眉头。
白绒的呼吸还在他脑海里回响,但这一次,那呼吸里似乎多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他跑得更快了,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条通往救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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