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桃李天下

萧御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眉头舒展。既然这是她选择的路，那么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锦绣坦途，他都会紧随其后，为她扫平一切障碍。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温柔，落在那个承受着万千目光、也承载着万千期望的背影上。

奠基仪式结束后，女学岛正式对外开放。早已等候在附近海域的十艘大型招生船，装饰着五彩的绸带和象征吉祥的图案，在引导船的指挥下，缓缓靠向岛屿新建的、宽阔无比的码头。

而码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景象之壮观，甚至超过了方才的奠基仪式。

来自西戎部落、草原蛮族、南洋岛国、西域城邦、乃至更遥远国度的女子们，在家人或仆从的陪伴下，将码头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她们穿着各式各样、色彩鲜艳的民族服饰：有西戎女子惯穿的皮毛坎肩和繁复的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有南洋女子喜爱的纱笼，色彩斑斓如热带花卉；有西域女子的面纱和长袍，只露出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也有来自极北之地，穿着厚实皮袄，脸蛋被冻得通红的女孩。她们的肤色从白皙到黝黑，发色从金黄到乌黑，瞳仁的颜色也各不相同。

但此刻，这些迥异的表象之下，是同样炽热、同样充满渴望的眼神。她们翘首以盼，紧张地攥着衣角或报名文书，望着那几艘即将决定她们命运的招生船，眼中闪烁着对知识、对改变命运、对外面广阔天地的无限向往。各种语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声浪，充满了激动、不安和希望。

谢凤卿并未远离，她站在码头一侧一座地势稍高的观礼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面那片由无数女子构成的、充满生命力的海洋。

“真没想到……老身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这样的盛况。”站在她身侧的霍三娘声音发颤，激动得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这位历经风霜、曾掌管暗部势力的老人，此刻也难掩内心的澎湃。她亲眼见证了谢凤卿如何一步步从深宫走向朝堂，又如何将女学从一个小小的书院，推行至全国，再到如今，扬帆出海，面向整个世界。这其中的艰难险阻，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谢凤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伸出手，握住了霍三娘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三娘，这仅仅是个开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终有一日，这天下女子，皆可如男儿一般，自由追求她们想要的人生，绽放她们独特的光华。”

霍三娘反手紧紧握住谢凤卿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化作无声的支持。

招生程序早已规划妥当。三千套崭新的桌椅在码头旁的露天广场上整齐排列，每张桌子上都备好了笔墨纸砚。虽然条件简陋，但秩序井然。来自大燕女学的首批教习和协助维持秩序的高年级学子们穿梭其间，引导着来自不同国度的考生们按照编号入座。这些女学子们穿着统一的、素雅而干练的学服，举止得体，谈吐清晰，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女学成果的最好证明，让许多初来乍到、心怀忐忑的异国女子安心了不少。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一位考生在坐下后，都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考题卷轴。卷轴用上好的宣纸制成，以多种文字工整誊写，确保来自不同国度的考生都能看懂。

考题只有一道，却足以让所有看到它的人，无论考生还是旁观使节，都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巨震——

“论空悬龙椅与天下共治——”。

这道题，脱胎于震动朝野的“空悬龙椅”之论，如今经过修饰和扩展，成为了女学海外分校的入学试题。它不仅仅是在考核学生的文采和见识，更是在拷问她们对权力、对秩序、对理想社会形态的理解。其背后蕴含的离经叛道和宏大抱负，让许多国家的使节脸色微变，暗自心惊。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快步走到观礼台下，对着谢凤卿恭敬行礼。

“学生阿九，参见王爷。海外分校首批经过考核遴选的教员共计一百零八人，已全部就位，分属经义、格物、医药、律法、商贾、艺术等各科，只等王爷您一声令下，便可开堂授课。”

说话的正是当年的药人少年阿九。如今的他，早已褪去了曾经的怯懦与病态，身形抽长，面容俊朗，虽然肤色仍比常人略显苍白，但眼神明亮坚定，举止沉稳从容。他在大燕女学中勤奋刻苦，展现出惊人的医学天赋和组织才能，如今已是女学中备受瞩目的佼佼者。此次海外分校建立，他主动请缨，被谢凤卿破格任命为首任学长，负责协助管理分校日常事务。

谢凤卿看着眼前这个气质大变的少年，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欣慰。阿九的成长，正是她推行女学（尽管阿九是男性，但他在女学环境中受益并成长）理念的最佳印证之一。“阿九，起来吧。”她的语气温和，“此地远离中土，万事开头难，你要多费心。让天下人都看看，一个人的未来，从不应由其出身决定。”

阿九抬起头，目光坚定：“学生谨记王爷教诲！定不负所托！”他深知这个机会的来之不易，也明白谢凤卿对他寄予的厚望。

夜幕悄然降临，如一块深蓝色的巨大天鹅绒，覆盖了天空，上面缀满了璀璨的星子。海上的夜空，格外清澈，银河宛如一条发光的纱带，横贯天际。

白日里庄严肃穆的“破浪号”主舰甲板，此刻已焕然一新，变成了一个华丽而盛大的宴会场所。无数盏琉璃宫灯被点亮，悬挂在桅杆、船舷各处，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将整个甲板照得亮如白昼。训练有素的侍从们穿着统一的服饰，手捧金盘玉壶，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宾客之间。空气中弥漫着美酒的醇香、珍馐的香气，以及淡淡的海水味道。

来自受邀三十六国的正副使节，以及随行的重臣、女学的代表教习和优秀学子代表，共计二百余人，齐聚于此。男士们衣冠楚楚，女士们裙裾翩翩，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然而，无论他们是在交谈、是在欣赏甲板一侧乐队演奏的典雅乐曲，还是在品尝来自大燕御厨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他们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飘向宴会最上方的主位。

谢凤卿已然换下了白日那身庄重的玄色朝服。此刻，她身着一袭深红色的宫装长裙，裙摆用更深的金红色丝线，绣满了盛放的缠枝牡丹和展翅欲飞的凤凰，华丽雍容，却不显俗艳。如云的青丝挽成了一个优雅的飞仙髻，发间插着一支振翅欲飞的金凤步摇，凤口衔着三串长长的、由极品珍珠和红宝石串成的流苏，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烛光下摇曳生辉，流光溢彩。她并未刻意板着脸，甚至唇角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但那双明眸中蕴含的威仪与智慧，让她既保有摄政王的凛然不可侵犯，又平添了几分属于女子的精致与柔美，形成一种极其独特而迷人的魅力。

萧御作为镇北王兼此次航行的总护卫官，坐在她左手下方的首位。他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仅以玉冠束发，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清贵雍容。他并不多言，只是偶尔与邻近的使节颔首致意，大部分时间，他的注意力都在谢凤卿和整个宴会的安全上。

待酒过三巡，气氛最为热烈之时，谢凤卿缓缓起身。她手中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美酒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并未提高声调，但当她站起的那一刻，整个喧闹的甲板便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迅速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诸位使节，各位臣工，各位同僚，”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日，我们齐聚于东海之上，不仅是为大燕女学海外分校奠基，更是怀着一个共同的愿景——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通往知识、通往光明、通往自我价值的道路。”

她目光扫过全场，与一些使节探究的目光相遇，毫不退避。

“知识无疆界，智慧无种族。女子之教化，非为一国一族之私利，实为促进天下理解，推动文明进步之公器。本王相信，当天下女子皆能明理、皆能自强，则战祸可消，仁爱可倡，天下大同之景，方有曙光。”

她举起酒杯：“这一杯，敬知识，敬智慧，敬天下所有追求光明的女子！亦敬在座诸位，愿我们携手，共促此盛举！”

话音落下，甲板上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无论内心作何想法，此刻无人敢拂逆这位权势滔天的大燕摄政王。使节们、臣子们纷纷举杯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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