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逃难的一家人身上。

篝火的余烬偶尔“噼啪”一声，在寂静的旷野里格外清晰。贺瑾儿靠在临时搭起的柴草棚边，身上盖着薄薄的旧被褥，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望着天边稀疏的星子，心里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白天在小镇上打探的消息并不乐观。

流民什么时候都有，西边大旱，东边水灾。

据说汴京城里涌入了太多像他们这样的流民，官府虽有赈济，但杯水车薪，饿死冻死的人每天都有。

更让人揪心的是，通往汴京的几条主干道上，不仅有官兵盘查，还有不少趁火打劫的乱兵和土匪。

“汴京……真的能去吗？”贺瑾儿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她想起路上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逃难人群，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去汴京，可能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那……不去汴京，又能去哪里？

她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开始在记忆里搜寻一切可能的去处。

他们没有老家，回去只能等死。投奔其他远亲？一则路途遥远，二则乱世之中，谁又能顾得上谁？说不定人家自身都难保。

外公一家也不知在那儿？

贺瑾儿前思后想还是决定去梁山落脚，那里即可以逃避官府，又背靠山脊，远离尘嚣。她以前看水浒传时，就觉得若是有一天世道不太平，那里倒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梁山水泊……”贺瑾儿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只知道大概在北方，具体的方位和路线却模糊不清。而且，从这里到北方，路途更加遥远，未知的风险也更大。一路上崇山峻岭，野兽出没，还有可能遇到更大股的匪患。

她又想起另一个地方——西边的洛城。洛城虽不如汴京繁华，但也是一座不小的城池，据说受战乱影响较小，粮食储备也相对充足。

只是，去洛城的路同样不好走，而且她隐约记得，二婶赵丽娘的娘家好像就在洛城附近。一想到她，贺瑾儿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瑾儿怎么还没睡？”  梁红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浓浓的疲惫。

贺瑾儿回过神，低声道：“娘，我睡不着，在想事儿。”

梁红玉挪了挪身子，靠近了些，叹了口气：“是不是在愁去汴京的路？”

贺瑾儿点了点头：“娘，我今天在镇上打听了，去汴京的路很不好走，而且城里也乱得很，咱们就算到了，也未必能活下去。”

梁红玉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那我们不去汴京了？可我们不去汴京，又能去哪里呢？”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和无助。

贺瑾儿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声说：“娘，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不去汴京。我爹以前提过一个叫梁山的地方，在北边，说是个安稳的好去处。虽然路远，但说不定能有条活路。”

贺瑾儿用了贺富宽作招牌。

“梁山？”  梁红玉皱着眉，“那地方远吗？我们能走到吗？路上的粮食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了她的担忧。

“远，肯定是远的。”  贺瑾儿坦诚道，“粮食的话，我们今天买了一些，省着点吃，应该能撑一段时间。

路上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买点或者……挖点野菜野果什么的。至于能不能走到，我也不知道，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我还在想西边的洛城。洛城据说也还安稳，只是……只是二婶赵丽娘的娘家好像在那附近。”

提到赵丽娘，梁红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那个贱人！”

“是啊，所以我才犹豫。”  贺瑾儿叹了口气，“去梁山，路远且险；去洛城，又要面对赵家。真是左右为难。”

母女俩靠在一起，沉默不语。夜色更浓了，只有篝火的微光映着她们愁苦的脸。

贺瑾儿知道，这个决定必须尽快做出，拖得越久，危险就越大。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权衡着两个选择的利弊。最终，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梁山或许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路途遥远，但至少能避开那些已知的麻烦。

“娘，”  贺瑾儿睁开眼，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去梁山。明天一早，我们就往南走。”

梁红玉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仿佛也找到了主心骨，点了点头：“好，娘听你的。只要能让一家人活下去，再苦再难，我们都一起扛。”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汴京城，苏府。

苏遇白一身劲装，正站在书房的地图前，眉头紧锁。桌上放着一封刚刚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贺氏瑾儿，携家逃难，踪迹不明。”

他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废物！一群废物！”  他低声怒吼，眼中满是焦虑和自责。

自从得知贺瑾儿家遭遇强征，他就一直派人暗中打探消息。

可洪水过后，道路阻断，信息不通，直到今日才得到确切消息，她竟然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去了！

“备马！”  苏遇白沉声喝道，“我要亲自去找！”

“郎君！”  心腹来旺连忙上前劝阻，“您身份尊贵，怎能轻易涉险？外面兵荒马乱的，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办？不如再多派些人手，分路去寻找？”

“多派人手？”  苏遇白冷笑一声，“等你们找到，她恐怕早就……”  他不敢再想下去，“不必多言，我意已决！立刻备马，半个时辰后出发！”

来旺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躬身退下，赶紧去准备。

苏遇白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手指在代表汴京的位置上停留了片刻。他喃喃自语，“瑾儿，你一定要等着我！”

就在苏遇白准备出发之际，一个娇柔的声音在书房门口响起：“官人，你要去哪里？”

苏遇白回头，只见贺珠怜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和委屈。

“我有要事外出。”  苏遇白语气平淡，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

“要事？”  贺珠怜走进书房，目光落在地图上，尤其是汴京的位置，心中一动，“是不是为了瑾儿妹妹的事？我听说她家遭了灾，一家人逃难去了。”

苏遇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贺珠怜心中嫉妒得发狂，但脸上却露出更加担忧的神色：“官人，你可千万不能去啊！”

“为何？”  苏遇白皱眉看向她。

“我昨天刚从衙役那里听说，”  贺珠怜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北面现在乱得很，不仅有流民暴动，还有乱兵趁机烧杀抢掠，官府根本管不过来。

而且，通往汴京的路上，匪患猖獗，好几股大的土匪盘踞在那里，连官兵都不敢轻易招惹。你要是去了，太危险了！”

苏遇白心中一紧，他虽然知道有风险，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贺珠怜见状，又趁热打铁道：“官人，你是苏府主君，你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府邸的安危。瑾儿妹妹虽然可怜，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不如这样，让来旺派人去打探消息，一旦有瑾儿妹妹的下落，立刻告诉你，你看好不好？”

苏遇白沉默了。他知道贺珠怜说的有道理，他若是出事，府邸确实会陷入混乱。但他又实在放心不下贺瑾儿。

贺珠怜看出了他的犹豫，心中暗喜，又说道：“对了，官人，我还听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听说瑾儿妹妹一家好像并没有去汴京。”  贺珠怜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苏遇白的胃口，“有人说，他们好像往西边去了，可能是想去洛城投奔什么人。

我舅舅家就在洛城附近，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要是瑾儿妹妹真去了那里，我舅舅的人肯定能很快找到她。”

“西边？洛城？”  苏遇白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贺瑾儿会去汴京，没想到还有可能去洛城。

“是啊，”  贺珠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官人，你想啊，汴京那么乱，瑾儿妹妹那么聪明，肯定不会往火坑里跳。

洛城相对安稳一些，去那里的可能性更大。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先别冲动，等我舅舅的人打探清楚了再说。要是真在洛城，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接她，好不好？”

苏遇白看着贺珠怜“关切”的眼神，又想起她刚才说的汴京的危险，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

他确实不能冒然行动，万一走错了方向，不仅救不了瑾儿，还可能耽误了时间。

“好，”  苏遇白终于松口，“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但你一定要让你舅舅尽快派人去查，有任何消息，立刻告诉我。”

“放心吧，官人，我一定会的。”  贺珠怜心中狂喜，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温柔的笑容，“那你也别太担心了，瑾儿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等苏遇白送走贺珠怜，来旺已经备好了马，站在府门口等候。见苏遇白出来，连忙迎上去：“郎君，马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苏遇白看着早已整装待发的骏马，又想起贺珠怜的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先不出发了，再等等消息。”

来旺愣住了：“郎君，您不是……”

“按我说的做。”  苏遇白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去，把派出去的人都叫回来，暂时待命。”

“是。”  来旺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躬身领命而去。

苏遇白站在府门口，望着通往城外的大道，心中充满了焦虑。瑾儿，你到底在哪里？千万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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