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软了
苏府,二房主院。
屋内灯火昏黄,空气里漂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王氏躺在拔步床上,唇上毫无血色,额发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朱嬷嬷端着一碗刚化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她眼圈红肿,显然是刚哭过:“夫人,趁热把这碗药喝了吧。
依照那位姜司主吩咐的,这药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服一碗,这是第三碗了……喝完,您定能好起来。”
王氏勉强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我这般年纪,能怀上本就是老天爷额外开恩……
墨哥儿和澜哥儿都已长大成人,我也知足了。许是……许是这孩子与我缘分浅,强留不住……”
“夫人快别这么说!”朱嬷嬷连连摇头,语气急切,“您平日里那么盼着能有个女儿,日日念着,菩萨定是听见了才赐下这胎!
这一胎必定是个乖巧伶俐的姐儿!
等生下来,刚好给您作伴。女儿家最是贴心,是娘亲的贴身小棉袄啊!”
屋内一侧,苏惊墨脸色沉凝地坐在桌边,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盒五常饼。
饼盒旁,安静地躺着两枚蜡封的药丸,以及一张小小的字条。
此前,他已依照字条上的指示,化开两丸药,喂母亲服下。朱嬷嬷此时喂王氏服下的,正是第三丸。
据朱嬷嬷说,下红之症确实暂时止住了,可母亲的脸色的灰败与虚弱,却未见丝毫好转,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不断抽取着生机。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压抑着焦躁与怀疑:“嬷嬷,今日请来的那个大夫,究竟是谁做主请的?是哪家医馆的人?”
朱嬷嬷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王氏喂药,一边回道:“咱们府上过去一直用着回春堂的刘大夫,前不久出了那样的事,大夫人(林氏)就说,往后回春堂的大夫都不用了。
今日请的是京城里新近颇有名气的一家,叫永青堂。”
想到今日林静薇对云昭的刻薄言辞,苏惊墨心中那股不快愈发浓重:“往后我们二房延医问药,不必再听大伯母的安排!
我们自己花银子,去请信得过的大夫来看便是!”
王氏闻言,微微蹙眉,气息不稳地开口:“墨儿,你是在疑心什么?你大伯母她……虽然性子清高了些,但这些年来与我一同掌家,处事还算周到。
况且,我有孕之事,月份尚浅,连你们都未曾告知,外人更无从知晓。今日的吃食也都是咱们小厨房自己做的,应当与旁人无关。”
“娘!”苏惊墨语气激动起来,“云昭她绝不会做无缘无故之事!今日若非她让我转交给您那道的平安符,恐怕您今日已然……”
不吉利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但心底的不安简直要溢了出来!
弟弟苏惊澜常驻军营,父亲又远在外地行商,若非因文昌大典在即,他在家的时间灵活了些,恐怕还像从前那般在书院埋头苦读……
今日若留下母亲独自面对这等险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惊墨越想越是后怕,脊背阵阵发凉。
王氏见儿子情绪激动,柔声劝道:“墨儿,后宅内院的事,错综复杂,你不必掺和过多。许多事你年纪尚轻,未必看得明白……”
“我是不明白!”苏惊墨豁然起身,“我是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祖父、祖母与姑母闹到那般决绝的地步!
但我知道,这些年祖父和爹爹心里始终是挂念姑母的!
我更知道,云昭和她母亲这些年在姜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姜家若是个好人家,如何会弄丢云昭?如何会纵容恶仆偷换主母之子?更别提那姜世安,竟早就与外室暗通款曲,生下的庶女都那么大了!姜家根本就是虎狼之穴,泥潭深渊!”
他越说越是愤慨:“家里明明知道姑母和云昭在火坑里煎熬,不主动伸手拉一把,已是绝情!
可云昭不计前嫌,主动登门,救了祖父的性命!而我们苏家上下,今日是如何对待她的?
要我说,这世上哪有既要承人恩情,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
若真这般清高,往后就别再求到人家门上!”
王氏正欲再开口劝说,忽地,她脸色骤然剧变!
原本只是虚弱苍白的脸,瞬间蒙上一层骇人的青灰死气!
她猛地捂住小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额头上刚擦干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比之前更加汹涌!
“夫人!”
“娘!”
朱嬷嬷和苏惊墨同时骇然失色,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握住王氏冰冷颤抖的手,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无人注意到,此刻屋内角落的铜壶滴漏,浮标精准地指向了亥时三刻。
几乎就在同一世间,“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夜风卷入,带进两道身影。
正是云昭,以及跟在她身后穆的孙婆子。
云昭目光锐利如电,迅速扫过屋内情形,最后落在痛苦蜷缩的王氏身上。
孙婆子不用她吩咐,已迅速从随身布囊中取出几面小巧的三角令旗,以及一包散发着奇异药草香的粉末,动作麻利地开始在房间四角及关键方位布置起来。
云昭则快步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滴漏,心下了然。
她一边从袖中取出数张绘制好的符箓,一边语速极快地下令:“嬷嬷,去打一盆干净的冷水来!
苏公子,你去院中东南角,我方才移开夹竹桃的位置,将那盆黑狗血泼洒在泥土上!要快!”
苏惊墨此刻对云昭已是全然信服,闻言毫不迟疑,立刻冲出门去。朱嬷嬷也慌忙跑去打水。
只见云昭指尖夹着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那符箓无火自燃,化作数道细微的金光,射向房间各个角落。
孙婆子配合着她,将药粉沿着特定轨迹洒落,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清凉提神的气息,隐隐与那残留的血腥味对抗着。
她走到床边,将那道凝聚着光晕的符箓凌空拍向王氏的小腹上方三寸之处!
“呃!”王氏身体猛地一颤,一股肉眼难见的黑气自她腹部被强行逼出!
黑气接触到符箓金光,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的轻响,迅速消散。
与此同时,苏惊墨已在院中完成了泼洒,朱嬷嬷也端来了冷水。
云昭接过水盆,将一枚碧绿色的丹药化入水中,随后以指尖蘸取盆中清水,轻轻点在王氏额头、掌心等处。
王氏脸上那层骇人的青灰色也慢慢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总算消散了。
朱嬷嬷迫不及待地追问:“司主大人,我们夫人腹中的胎儿……”
云昭探了探王氏的脉息,沉声道:“能保住。但母体元气损伤极大,需极其小心地将养。”
她看向王氏,目光清正,“夫人,你娘家在何处?”
朱嬷嬷忙答:“在城东的桂花巷。”
“好。”云昭当机立断,“夫人若想万无一失,保住这胎儿,今夜就必须离开苏府,即刻回娘家静养。我会派人一路护送,确保安全。”
王氏惊疑不定地看着云昭。
云昭直接点破:“府中已被人暗中布下了极为阴损的‘九宫断嗣局’,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你腹中胎儿来的。此局不破,你留在此处,必定危险重重。”
……
同一时间,东宫太子寝殿。
太子衣衫不整,双目赤红,如同困兽般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暴虐与焦灼。
他猛地抓起一个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厉声咆哮,声音嘶哑,“灵峰呢?狗奴才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拂云跪伏在地,浑身颤抖,身上已然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是被太子用鞭子抽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息怒!灵峰他……他出去寻玉瓶儿,尚未回转……”
“寻个新玉瓶儿也要这么久?!”
太子一脚踹在拂云肩上,将她踢翻在地,“新的找不来,就把先前那个坏了的‘玉瓶儿’给孤拖回来!先用着!”
拂云一听这话,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胸腔浮起一股难以控制的恶心!
她想说那已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万万不可,可抬头对上太子那双充斥着疯狂与欲念的阴戾眼眸,所有劝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只得垂下头,颤声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她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年轻力壮的内侍,两人合力,将一具已然僵硬冰冷的少女尸身,重新抬入了充斥着靡靡之气的寝殿。
殿内烛火昏暗,那具曾经柔软的身体此刻冰冷而沉重,被随意地放置在凌乱的床榻旁。
太子被药物灼烧得近乎疯狂,急不可耐地扑上前。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明灭不定。
跳跃的光影映在那少女圆睁的双眼,竟透出一种诡异的、直勾勾的森然。
一股莫名的寒意陡然自尾椎骨窜起,让他亢奋燥热的身体猛地一僵!
太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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