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下旨,议罪
雪后初晴,寒风却愈发刺骨,刮在人脸上,疼得厉害。
东岭镇,刘清源的府邸内,暖炉烧得正旺。
一名风尘仆仆的汉子,穿着厚实的皮袄,正襟危坐,眼神却不住地打量着这位在东岭镇权势非凡的大管家。
他便是燕王派来的信使。
刘清源端着茶杯,热气氤氲,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心中也在盘算。
燕王,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权势滔天的藩王。
将军之前已经明确拒绝了燕王幕僚的拜访,如今又派人送信来,所为何事?
这信,是接还是不接?
接了,万一里面是什么谋逆之言,岂不是惹祸上身?
不接,自己代表的又是侯爷,岂不是让侯爷得罪了燕王?
思忖再三,刘清源还是觉得,这件事必须让侯爷亲自定夺。
“信,我可以代为转交。”刘清源放下茶杯,声音平稳,“但将军看不看,如何回复,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信使似乎早有预料,闻言只是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双手奉上。
“多谢刘管家,我家主人交代,只需将信送到即可。”
刘清源接过信,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便起身送客。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像是撒下一层白霜。
北营,校尉宅邸。
李万年刚从矿场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铁与火的气息。
三位夫人正在后院商量着给未出生的孩子准备以后的小衣物。
沈飞鸾则在一旁静静擦拭着她的剑,院子里透着一股安宁祥和的气息,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
刘清源被亲兵领进书房时,李万年正在看秦安送来的新式高炉图纸。
“大人。”刘清源躬身行礼,将那封信呈了上来,“燕王府的人,托小人转交。”
李万年头也没抬,只是伸出手。
“放这吧。”
他的注意力全在新高炉的进风口设计上,似乎对这封来自藩王的信件毫不在意。
刘清源心中一定,侯爷这般态度,显然是胸有成竹。
他不再多言,行了一礼后,便悄然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许久,李万年才放下图纸,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地拿起那封信。
信封没有火漆,只是简单地封了口。
他随手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是燕王赵明哲亲笔所书,字迹苍劲有力,颇有风骨。
信的内容并不长。
通篇,只是用一种近乎白描的客观口吻。
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周王赵景明是如何被自己的亲儿子告发。
又是如何被徐国公信仲荣率兵擒拿,阖府上下三百余口,尽数沦为阶下囚的全过程。
信的末尾,燕王写道:
“闻将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之言,发人深省。今天家宗室,遭此屠戮,不知将军观之,又作何感想?”
李万年读完,脸上没有燕王预想中的任何凝重或挣扎。
他只是将信纸随手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作何感想?”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当然是高兴啊。周王那种鱼肉百姓的垃圾,死了才好,省得浪费粮食。”
忠君之事?
李万年心中冷笑。
他从不是什么大晏忠臣。
他所经历的,所看到的,是这个时代底层百姓的挣扎与苦难。
在他眼里,所谓的皇室宗亲,不过是更大、更会伪装的地主和蛀虫。
燕王也好,太后也罢,他们之间的争斗,无非是狗咬狗。
谁当皇帝,与他何干?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能否吃饱穿暖,能否有尊严地活下去。
这封饱含深意的信,在他看来,就像一个蹩脚的笑话。
李万年随手拿起信纸,看了一眼上面“作何感想”四个字,嗤笑一声,直接将其丢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里。
信纸遇火,瞬间蜷曲,化为一捧黑色的灰烬。
……
傍晚。
燕王府的信使再次找到了刘清源。
刘清源只是平静地转达了一句话:“信,将军已经收了。”
“那……将军可有回话?”信使追问道。
刘清源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微笑:
“将军日理万机,或许是看了,或许是还没看。这等事,我也不敢多问。”
信使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想起自家幕僚张知非的交代,也未多做纠缠,只是拱了拱手,便告辞离去。
消息传回燕王府。
书房内,燕王赵明哲听完回报,久久不语。
没有回复,才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回复。
“王爷,”幕僚张知非上前一步,“看来这位李将军,是铁了心不愿与任何一方扯上关系了。”
赵明哲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风雪。
“或许吧。”
他缓缓开口,声音幽沉。
“又或许,他是在等一个价码,一个能让他动心的价码。”
“无论如何,此人,现在绝不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京城那边,对周王……有定论了吗?”
……
京城,天牢。
这里是全大晏最阴暗潮湿的地方,常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恶臭。
曾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周王赵景明。
此刻正穿着一身肮脏的囚服,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牢门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两名狱卒打开了沉重的牢门。
“出来!提审了!”
赵景明毫无反应,直到狱卒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几天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藩王,如今却连一条狗都不如。
大理寺公堂之上,庄严肃穆。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三堂会审,阵仗之大,前所未有。
堂下,跪着的是周王赵景明,以及作为人证的他那位“孝顺”的次子,赵宏业。
“堂下赵景明,你可知罪?!”刑部尚书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
赵景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赵宏业,嘶哑地吼道:
“冤枉!本王是冤枉的!是他!是这个逆子为了夺取世子之位,与奸人勾结,诬陷于我!”
赵宏业闻言,立刻朝着堂上三位主审官连连叩首,声泪俱下:
“各位大人明鉴!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父王他心怀怨望,日夜咒骂朝廷,更是与匪类勾结,私藏兵甲,意图不轨!”
“我身为赵氏子孙,食君之禄,岂能坐视父王将我周王府一脉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我是为了保全我周王府,更是为了大晏的江山社稷啊!”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义凛然。
“你……你这畜生!”赵景明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又晕厥过去。
随后,从周王府搜出的所谓“罪证”被一一呈上。
几封与山匪联络的“密信”,几本记录着“私募兵勇”开销的账本,还有几名被收买的下人作为“证人”。
这些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破绽百出,粗制滥造。
但在赵宏业这个“亲子”的指认下,在太后早已定下的基调下,这些就成了铁证。
审理不过一个时辰,便草草结束。
结果,毫无悬念。
周王赵景明,谋逆罪名,成立。
消息传入皇宫。
慈安宫内,太后身穿一袭凤袍,端坐在主位之上,听着心腹太监的汇报,脸上古井无波。
“周王……罪名成立了?”
“回太后,罪名确凿,三司已经拟好了判决文书,只等您示下。”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李子扬和江泰。
“两位爱卿觉得,这周王,该如何处置?”
江泰这个人性子直,当即出列,瓮声瓮气地说道:
“谋逆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按律当斩,以儆效尤!”
太后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李子扬。
李子扬躬身道:
“太后,周王虽罪大恶极,但毕竟是先帝血脉,宗室亲王。”
“若直接斩杀,恐会引起其余藩王兔死狐悲之感,于朝局稳定不利。”
“那依李爱卿之见呢?”
“臣以为,杀与不杀,不该由朝廷来定。”李子扬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而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定。”
他微微一笑,继续道:
“太后可下一道旨意,将周王罪状昭告天下,发往各藩王封地。”
“让他们议一议,这周王,是该杀,是该废,还是该赦。”
“让他们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言一出,连江泰都愣住了。
这招,太毒了!
这哪里是让他们议罪,这分明是看他们的态度、逼着他们站队!
附和朝廷,主张严惩?那便是出卖兄弟以求安稳荣华,便会在宗室里失了人心,成了孤家寡人。
出言求情,反对严惩?那便是公然与朝廷唱反调,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
保持沉默?那就更是心怀鬼胎,意图不明,更要严加提防。
这是一道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送命题。
太后听完,凤眸中露出一丝赞许。
“好,就依李爱卿所言。”
她当即下令:
“拟旨!将周王罪证抄录各藩王,八百里加急,送至各藩王手中!”
“哀家要看看,我大晏的这些贤王们,在大是大非面前,都是何种态度!”
……
风雪刮过燕山,卷起漫天雪尘。
燕王府,议事厅。
燕王赵明哲身穿一袭紫色王袍,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上。
下方,是他的首席幕僚张知非,以及一众核心臣属。
一名从京城来的天使,正手捧黄绸懿旨,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宣读着。
懿旨的内容冗长。
先是痛斥了周王赵景明“辜负皇恩、心生怨望、图谋不轨”的种种罪行,将他批得一文不值。
而后,话锋一转,便是这道旨意的核心。
“……兹念及宗室亲情,太后于心不忍,特召天下宗亲藩王,共议其罪。”
“周王赵景明,是杀,是废,是赦,望诸王直言无隐,为朝廷分忧,为江山计,为社稷谋!”
“钦此!”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天使将懿旨合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明哲:
“燕王殿下,请接旨吧。太后还在等着您的回信呢。”
赵明哲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股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屈辱和愤怒,直冲天灵盖。
他死死盯着那卷黄绸,恨不得将它撕个粉碎。
这是阳谋!
赤裸裸的阳谋!
太后将一把刀递到了他的手上,逼着他去捅向自己的同族兄弟,也逼着他将自己的心剖开,给所有人看。
张知非等一众幕僚,也是个个面色凝重,额头渗出冷汗。
他们都能看穿这道旨意背后的杀机。
许久,赵明哲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接旨。”
他缓缓起身,从天使手中接过那卷仿佛有千斤重的懿旨。
天使完成任务,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告辞离去。
他一走,赵明哲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砰!”
他猛地将手中的懿旨砸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困的猛兽,在厅中来回踱步,咆哮道:
“她这是在逼我!逼我燕王府上下,自寻死路!”
“回什么信?本王什么都不回!我倒要看看,她能奈我何!”
整个议事厅内,无人敢接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沉静的女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王爷,息怒。”
燕王妃裴献容一袭素雅长裙,缓声开口。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一双清澈的眸子,冷静得可怕。
她走到暴怒的赵明哲身边,无视他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息,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愤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这道旨意,我们不仅要回,而且必须得回。”
赵明哲猛地看向她,怒气未消:“回?怎么回?难道真要本王附和她,说周王该杀,去做那卖弟求荣的小人吗?!”
裴献容轻轻摇了摇头,走到桌案前,将那卷被砸下的懿旨缓缓展开。
“王爷,您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她指着懿旨上的字句,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道题,看似无解,其实,生路就藏在死局之中。”
“我们,要给太后一个她无法拒绝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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