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那时的他,何等骄傲
严砚之心头一触。
他是出了名的戏痴,当年在台上,他一句唱腔能引得满场喝彩。
可如今,他已做了二十年孤魂。
魂魄虚浮得一阵风就能吹晃。
而唱戏所需的浑厚气息与铿锵嗓音,于他而言早已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望着空荡的戏台,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苦笑,那笑意里裹着化不开的沉重与伤感:“自然想。”
三个字,轻得像叹息。
却又重得像压了二十年的岁月,藏着未竟的怀念。
和再也无法实现的遗憾。
“那你最想唱哪出戏?”温毓又问他。
“——《屏门记》,梁生写的。”严砚之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话音刚落,温毓抬手轻挥。
严砚之只觉眼前光影一晃,眨眼间,他双脚已稳稳踩在了戏台的木板上。
熟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开来,带着些许灰尘的暖意。
下一秒,一身绣着青竹暗纹的戏袍骤然覆于他身,领口的盘扣硌着脖颈,宽大的衣袖垂在身侧,竟有了真切的重量。
他抬手抚上脸颊,脂粉的细腻与眉眼间的勾勒清晰可辨。
正是《屏门记》里他当年最常扮的那个老生。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戏袍的沉坠感拉回了他二十年来的虚无。
胸腔里忽然涌上一股热流,他下意识地提气吊嗓,一声唱腔自喉腔滚出,浑厚中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沙哑。
却依旧清亮,像极了当年在台上的模样。
久违的踏实与畅快如潮水般漫过心头,严砚之鼻头猛地一酸,积攒了二十年的思念、遗憾与不甘,尽数化作滚烫的泪光,在眼底盈盈打转。
模糊了戏台,却亮了他眼底的光。
严砚之看向温毓,眼里盛着感激,而后转向台下静坐的梁生。
梁生依旧佝偻着背,眼神空茫地望着空戏台——他看不见眼前严砚之未散的魂魄。
严砚之深吸一口气,抬起宽大的戏袍袖口……
一声唱腔自喉间滚出,清越中带着岁月的沉淀。
正是《屏门记》的开篇。
与此同时,温毓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时,周遭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略显陈旧的戏台柱、昏暗的灯笼、散落的瓜子壳,都在光影里揉成一团混沌。
片刻后,景象又一点点清晰。
面前依旧是琼花楼。
只是此刻的琼花楼悄然褪去了陈旧的底色,戏台之上,道具整齐摆放,绣着繁复花纹的幕布缓缓拉开,灯火骤然亮起,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
台上,一身戏袍的严砚之正值盛年,眉目英挺,唱腔浑厚嘹亮。
唱得正是《屏门记》最精彩的段落。
每一个转音、每一个身段,都带着当年的意气风发。
台下,高朋满座,衣香鬓影,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震得楼梁仿佛都在微微颤动。
那是二十年前,琼花楼最鼎盛的模样!
梁生和温毓一样,同样看到了这一切。
他猛地眨了眨眼,伸手用力揉了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热闹、台上的身影、甚至空气中弥漫的脂粉与茶水混合的气息,都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而当他看清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时……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沙哑地唤出两个字:“砚之……”
泪水瞬间涌满眼眶,模糊了视线。
而戏台之上,二十年后已是魂魄的严砚之一边唱着,一边望着台下,与梁生的目光遥遥相对。
这一刻,时空仿佛被生生撕开一道裂缝。
台上的魂魄停在二十年后的清冷里,周身是楼里渐散的余寂。
台下的老者浸在二十年前的喧嚣中,耳畔是当年震耳的喝彩。
这是温毓能想到的,唯一能让这对阔别二十年的挚友“相见”的方式,一场跨越生死的时空对望。
梁生望着台上正值盛年的严砚之,耳边是熟悉的喝彩声。
恍惚间,他真的觉得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的他,何等骄傲。
才华如泉涌,案头的笔墨永远温热。
一本本戏本从笔下流淌而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热情,每一个情节都藏着他与严砚之对戏的默契。
可这一切,都在严砚之骤然离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所有的精力仿佛都被抽干了,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混沌。
那支曾写下无数动人故事的笔,突然就变得沉重无比,再也写不出那样鲜活的戏文。
这二十年来,他从未放弃对戏文的热爱,笔杆也从未放下,案头的纸换了一叠又一叠,可挚友的离去,成了他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道疤,像一块巨石,堵死了他所有的灵感。
就像伯牙失了钟子期,世间再无值得弹奏的琴音。
梁生失了严砚之,笔下再无动人的戏文。
他们一个是戏台的魂,用唱腔赋予戏文生命;一个是戏文的骨,用笔墨撑起戏台的根基,缺一不可,互为知己。
是灵魂与灵魂的深度契合。
台上的《屏门记》唱到了尾声,满场喝彩声浪涛般涌起。
梁生回头抬望,一楼二楼的看台挤得满满当当,满是当年的鲜活气息。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台上的盛年严砚之拨开喧嚣,笑着对他高声喊道:“梁生,你就是戏……你自己就是戏……”
那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爽朗。
一如当年。
可就在他心头一热,转身准备回应的瞬间……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了。
璀璨的灯火、喧嚣的人群、台上熟悉的身影,瞬间消散无踪。
只留下空荡荡的戏台和一盏盏渐凉的灯笼。
他又成了一个人。
戏台中央,严砚之的魂魄静静站立,身上的戏袍也渐渐变得透明。
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里。
这场跨越时空的重逢,终究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梁生站在原地,泪水覆满眼眶。
可他的眼神,却不再是空茫的死寂。
而是多了一丝光亮,一丝通透。
温毓知道,这二十年来,梁生执着的从来不是写不出戏本,而是严砚之的离去。
是那份无人能懂的知己之痛!
如今,这场短暂的“相见”,或许能让他放下执念。
就像伯牙断弦后,终究要学会与自己的孤独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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