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5章 寒谋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全是裴颂的。

长筒的棉麻格子裤，裤腿需要挽上好几圈才不至于拖地；

肥大的灰色T恤，将她纤细的身躯完全笼罩，空荡荡的，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脚上趿拉的拖鞋也是他的，长长的，走起路来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尽管这身装扮如此不合身，甚至有些滑稽，她却觉得无比温暖熨帖，比眼前跳跃的篝火更能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她抱着双膝，蜷缩在小凳上，时不时用火钳往灶里添一两根柴火。

橙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在她脸上、身上，仿佛将冰冷的血液也一点点烘暖。

炉子上架着一口小小的铁锅，里面的水开始冒出细密的气泡。

裴颂从房间里出来，换上了一身柔软的蓝色棉质居家服，少了几分山野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目光落在火炉旁那个被宽大衣服包裹着的、显得格外娇小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江晚星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投入火星的柴薪：“阿颂。”

裴颂却只是淡淡地、近乎漠然地错开视线，没有回应，径直走进了旁边的厨房，里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

江晚星并不觉得十分心寒。

她深知，看一个人，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

她用手托着腮，静静地凝视着面前跳跃的火焰，思绪翻涌。

其实她心里清楚，两年前，是她用自己的冷漠和羞涩，一步步将真心呵护她的裴颂推开、气走。如今，是该好好说开了。

不久，厨房里传来水流搅动的声音，紧接着，是菜刀重重拍击砧板的“砰砰”声，响亮而带着某种宣泄的意味。

她转过头，见裴颂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握着几块被拍得碎裂开来的、汁液丰盈的姜块。

他缓步走到炉子边，掀开锅盖，将那些姜块投入已经滚沸的水中。

很快，一股辛辣又带着暖意的姜味弥漫在空气中，刺鼻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江晚星耸了耸小巧的鼻子，好奇地问：“这要干嘛？”

裴颂瞥了一眼火势，用肩膀轻轻将她往旁边怼开了一点，占据了她刚才添柴的位置：“火我来看着。”

他熟练地添了几根耐烧的木条，火焰“轰”地一下蹿得更高，映红了他的侧脸。

虽然只是隔着衣物短暂的、轻微的触碰，江晚星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如同太阳烘烤过般的融融热意。

她低下头，抿着唇，在他起身的瞬间，又不经意地让自己的手臂轻轻擦过他的。

不过只有一瞬间，裴颂便站起身，语气没什么起伏地交代：“煮十分钟，你把这锅姜水喝了，驱寒。”

江晚星仰起头，火光在她眼中跳动，她鼓起勇气，声音轻柔却坚定：“阿颂，我有话要跟你说。”

裴颂脚步不停，往屋里走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回绝：“你不应该跟我说。去跟你的‘阿颂’说。”

“你就是他！”她执拗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裴颂的脚步在门口顿住。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变得异常严肃、凌冽，仿佛带着寒冬的冷气：“江小姐，我查过你的资料。”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笃定而疏离：“我承认，我的确和你那位……不幸亡故的前夫，容貌上有几分相似。”

火光明明温暖，江晚星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下意识将手缩进过长的衣袖里，呆愣地看着他，重复着苍白的话语：

“你就是他。”

“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裴颂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我没有义务，成为你思念成疾的替代品和牺牲品。

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往，让你如此执着地寻找一个已死之人。

但是，请你自重，别再……乱认错人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江晚星的心里。

她双手紧紧抓住膝盖处的布料，薄薄的丝绸之下，指甲早已深深陷入皮肉，传来尖锐的刺痛感，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不敢松手。

所以，无论如何她放低姿态，如何哀求，如何示弱，他都绝不会相认，是吗？

心底那点残存的、试图用温情挽回的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江晚星缓缓站起身。天色已然擦黑，暮色为她苍白的脸蒙上一层晦暗的阴影。

她看向裴颂的眼神，褪去了之前的执拗、委屈和脆弱，变得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冷静。

“这两天，你在这里与世隔绝，大概还不知道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危险。

“段哥他……马上，马上就要……”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鼻息猛地一抽，眼眶瞬间泛红，声音带上了浓重的、真实的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大哭：

“他说……他想在走之前，见你最后一面。”

裴颂闻言，猛地向前一步，双手不自觉地握住江晚星单薄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有些吃痛:

“一一?他怎么了?!”

急切与担忧溢于言表，几乎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

然而，话一出口，如同冷水泼面，他瞬间清醒过来。

糟了!

江晚星原本捂着嘴、看似悲伤的手缓缓放下，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狡黠而冰冷的弧度。

她抬起头，那双杏仁眼里哪里还有半分泪意，只剩下洞悉一切的嘲弄与胜利在望的得意:“看来，你还是关心段哥的。”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他抓皱的衣领，“他和我姐姐马上就要办婚礼了，特意叮嘱，请你务必作为贵宾出席。”

裴颂心下先是愕然，随即涌起一股荒谬的自嘲。

两年的田园生活，与淳朴村民打交道，竟让他险些忘了，眼前这个女人是从怎样的泥潭血海里厮杀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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