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往事的回忆

许破敌收紧了环在她肩上的手臂，深吸一口气，似是将胸中翻涌多年的情绪压下，随后缓缓松开她，却仍轻轻握着她的手，目光沉静而深远，像是望向远方，又像是穿透了时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命运转折的午后。

他嗓音低沉，语速缓慢，像是从记忆深处一点一点地将过往剥离出来，讲述给许久未见的小妹听：

“那一年，你才五岁，承泽才两岁，娘身子不好，我爹带着我们去镇上赶集。”许破敌开口，嗓音微微沙哑，“我……我那时候年纪小，性子野，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里头没人，就偷偷爬了进去。”

许心月睁大了眼睛，似是想起什么，喃喃道：“我记得……你最爱爬树、钻车、玩打仗……”

许破敌苦笑了一下：“我钻进马车里，以为是人家小孩的玩具车，结果一坐进去，就睡着了。”

“等我醒来，马车已经走出了很远，我吓得哇哇大哭，可车夫根本没发现我。等我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停在一座我完全不认识的城门外，我被赶了下来。”

“我……我一个人，站在陌生的街上，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许心月浑身一震，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紧紧抓着哥哥的手，仿佛害怕一松手，他又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我走了很久，没吃的，没地方住，后来……后来我遇到了一位老人……”

“那位老者，是个云游四方的郎中。”许破敌的嗓音低缓下来，目光微微失焦，像是被记忆的轻风吹开了某扇蒙尘的窗。

“那年我衣衫破得像挂不住的碎布，饿得眼前发黑，栽倒在山路边的草窠里——是他把我捡回去的，带回山坳里那间矮矮的木屋。”

许心月喉间一哽，眼泪无声地砸在衣襟上，洇湿了一小片冬日的寒凉。

许破敌垂下眼睫，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回忆里那个蜷缩在灶膛边的孩子：“我拽着他衣角哭，求他帮我找爹娘，送我回家。”

“我告诉他，我叫许承东，老家在青山镇，爹叫许大山，娘叫魏氏，家里还有个小妹叫小月，”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我那时候记性好，小月总偷吃灶糖的事都说了。”

许心月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记得自己五岁前总爱跟在哥哥身后，像狼守护着认定的伴侣；可后来那些温暖的碎片，全被艰苦生活的风雪刮散了。

“我求他，一定要找到我爹娘。”许破敌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冻硬的土块，“可他……听岔了。”

“他把‘青山镇’，听成了‘秦山镇’。”

空气骤然凝固。许心月猛地抬头，瞳孔里映出哥哥发红的眼尾——那里面盛着的痛，比她记忆里任何一次挨打都更尖锐。

“秦山镇……也是大靖百姓聚居的地方。”许破敌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的，“那里也有个姓许的，也叫许大山。那户人家原本也有个女儿，可惜早夭了，没几年夫妻俩也投了井，家破人亡。”

许心月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得地上积雪“噗噗”作响。

“老者去秦山镇打听了大半个月。”他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回来时，鞋帮子都磨破了，脚底全是血泡——可带回来的消息，比风还冷。”

“他说，你……和我爹娘，可能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许破敌突然闭上眼睛，右手攥成拳，指节泛着青白。许心月看见他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有把钝刀在狠狠剜他的骨头。

“我哭着求他，再去找，再打听……”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可他说，秦山镇的许家，连块完整的牌位都没剩下；青山镇的消息，更是如石沉大海。”

“从那以后，我就留在了他身边。”许破敌的语调渐渐平缓，却像暴风雨后的海面，表面平静，底下全是暗涌，“他教我认草药，教我辨脉象，教我扎马步时怎么沉肩坠肘，更教我……做人要站着活，跪着死。”

许心月抽噎着往前蹭了蹭，哥哥的袖口上还沾着陷阱里的泥，却比任何锦缎都让她安心。

“他待我如亲子。”许破敌低头看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指尖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下来，揉了揉她的后颈，“可我心里……始终揣着团火。”他指了指心口，“想着你们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也在找我，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夜里抱着膝盖哭。”

“他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承东，若能找到家人，就回去吧；若找不到，也莫要忘了——你本是个有家的人。’”

许心月哭得浑身发颤，许破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一下，一下，节奏很稳。

“老者走的那年冬天特别冷。”许破敌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少年人被迫长大的坚硬，“我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把他的药碾子收进了包袱。”

“后来我听说，边关战事吃紧，胡人骑着马冲进村子，见人就砍，见房就烧，连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想，我若找不回我的家人……那至少，得守住这片土地。”他抬起头，目光穿过林梢，仿佛望见了千里之外的边关，“不能让更多的孩子，像我当年一样，醒来却发现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所以我去了边关。”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从一个小卒做起，搬粮草、扛盾牌、睡雪窝，别人嫌苦，我不嫌；别人躲箭，我往前。”

“我见过胡人的弯刀劈进同袍的胸膛，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见过新兵蛋子攥着家书哭，还没念完就被流矢射穿喉咙；见过守城的将领，明明中了一箭，还要站在城头吼‘再撑半个时辰’……”

“我恨那些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侵略者，恨那些贪生怕死、克扣军饷的奸臣，更恨……”他猛地咬住后槽牙，声音里带着血锈味，“恨命运把我从家人身边扯开，恨它让小月你受了这么多苦。”

“所以我改了名字。”许破敌转头直视她，眼底的血丝在阳光下泛着暗红，“我叫许破敌。”他一字一顿，像是在给自己刻碑。

“我要破敌，要斩尽所有来犯之敌；要守住每一寸国土，更要……守住我心中那点没被烧干净的念想——我想回家，想见你们。”

“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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