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4章 工匠与画家的幼苗
那天，造访领主府会客室的，是木匠师傅里卡多和他的徒弟艾迪。
“今年的桥梁主体工程已于昨日暂停。在下雪前，我们会留少数人进行细节修缮，冬季期间则主要推进装饰部件的加工。”
里卡多说着，递上了一张植物纤维纸，上面描绘着用于桥身装饰的雕刻纹样。
其中既有取材自圣典中圣人故事的图案，也有源于北部流传故事的题材。
“都很不错呢。特别是北部的那些故事，我觉得是很好的题材。收集童谣来统一主题似乎也不错哦。”
在这个世界，同样存在着口耳相传的童谣和故事，虽然不多，但也有收集这些故事的爱好者。
如果是广泛流传于北部的故事或童谣，奥尔多兰家想必也存有整理好的资料吧。
在公共场所竖立的雕像或绘画，在这个识字率不高的世界里，是传递故事意象的最佳载体。
选择那些能唤起蕴含教益故事的形象，或是包含亲切描绘的题材会比较合适。
“恩卡尔村的居民们似乎最希望能有梅尔菲娜大人的雕像.......”
“那样的话，还不如放初代国王的雕像更好呢。地方领主一旦开始到处装饰自己的铜像或雕像，可就没完没了了。”
在桥梁或铺设的道路上冠以当权者的名字是常有的事，当初创建梅尔特村时也遭遇过类似的要求。
虽然明白这对后世的研究者来说是很好的资料，但恩卡尔地区第一位在此居住并治理的领主正是梅尔菲娜，而且在急速发展的过程中，若将公共设施都冠以领主之名，弄不好所有东西都会变成梅尔菲娜的名字了。
一旦开了头，后面就难以收拾了。
梅尔菲娜村、梅尔菲娜大道、梅尔菲娜桥、梅尔菲娜塔.......那样一来，恩卡尔地区恐怕会成为后世研究者们哭笑不得的存在吧。
“今后还要建很多东西呢，现阶段就稳妥地沿用地名来命名吧。”
“真是可惜啊.......尤其是那座桥，将来可是会成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杰作呢。”
“等我前往神之国后，子孙们爱怎么命名随他们去，我绝不抱怨，这就么说定了。”
梅尔菲娜苦笑着翻动植物纤维纸，突然手停了下来。
八张素描中的最后一张，笔触风格明显迥异。
之前的都是颇具雄伟气魄、遵循流行且扎实稳健的纹样，而这张却让人感到优美流畅。
虽然只有一张，但上面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纹样，几乎不留空隙。
基本是以神殿信仰的女神为主题，但也细微地描绘了圣人、魔女、骑士与魔物交战等场景。
用柔和线条勾勒出的人物表情，个个都洋溢着慈悲，或流露出惊愕或兴奋等情感。
这在通常以面无表情为主的雕刻纹样中实属罕见，确实引人注目。
“这张像是别人画的呢，是不是混进来了？”
听到梅尔菲娜这么问，里卡多“啊”地一声尴尬地哼了一下，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秃顶。
“其实.......有件事想恳请梅尔菲娜大人.......您若中意这张素描，不知能否在恩卡尔地区有绘画工作机会时，安排见一次这位画稿的作者？”
看到一向爽快、毫不客气的里卡多此刻罕见地含糊其辞，梅尔菲娜疑惑地歪了歪头。
于是，里卡多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委是这样的：
在为尚未命名的奥尔雷川河架桥进行装饰时，曾从北部的艺术之都———扬霍，聘请了一位雕刻家。
据说是位拥有扎实履历、并得到行会推荐的中坚画家兼雕刻家。
在这个世界里，艺术家通常兼任建筑师或工匠，甚至三者兼任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和其他工匠一样，他们大多在十岁左右或更早便进入工房当学徒，从打杂开始学习技艺。
既是画家也是建筑师的情况并不罕见，他们接受贵族或富商的委托，通过画画、雕刻石头并交付作品来谋生。
既然连恩卡尔地区的建筑以及工匠们的统筹工作都委托给了里卡多，那么被他询问是否有画家的工作可做，应该也并非什么特别不自然的事情。
“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的画家吧？”
仅从素描来看，技术似乎相当扎实。
虽然作为画家的画作而言，感觉多少有些过于生动活泼了，但细致描绘的线条中，仿佛渗透着作者细腻的感性。
“我是木匠，对绘画不算专业，但我认为技术很扎实。虽然他还年轻，没什么可称得上业绩的东西，本人性格温和，也没有犯罪记录之类的问题.......但他是个不被允许自称为画家的人。”
不能自称画家，这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被收他做学徒的工作室开除了吧？
正当梅尔菲娜感到疑惑时，里卡多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说道：
“其实.......画这个的是个女人。是作为雕刻家被我招来的伊萨克的女儿，名叫夏洛特。”
“哎呀.......”
“女人不能加入行会。当然，也不被允许进入工作室当学徒。”
自然，也就不能自称画家了。
梅尔菲娜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张植物纤维纸。
“可是，这不像是一个没学过画画的人画的啊？”
“伊萨克也是画家。据说他在工作室玩耍的女儿身上发现了绘画才能，就在家教了她基础。虽然被周围的人嘲笑说‘女人成不了画家，做这种事是白费功夫’.......但如果平民的女儿想继续画画，哪怕只是作为消遣，也只能是被贵族或大商人‘包养’了。”
这里的“包养”并非指作为工匠被雇佣，而是指成为情妇，以兴趣的名义画画的意思。
纸张和颜料，对平民来说绝不是便宜的东西。
素描作为贵族女性的兴趣并不算特别罕见，但赚钱这件事本身就被认为不太符合贵族的高雅身份，所以始终只限于兴趣范围内，没有哪个贵族女性会以此谋生。
“大概也因为恩卡尔地区的领主是梅尔菲娜大人这位女性的缘故吧，伊萨克托我问问，能否给他女儿一份工作。女人的画作也成不了财产，所以我本来也担心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是她本人想这样吗？”
梅尔菲娜问道，这该不会是那位爱女的父亲一时冲动的想法吧？
里卡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点了点头。
“那姑娘啊，可是有决心的。正因为如果是个男人，我本可以堂堂正正向梅尔菲娜大人推荐她，所以才更觉得可惜啊。”
曾经由里卡多推荐来到恩卡尔地区的铁匠罗伊和卡尔，如今已成为梅尔菲娜事业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因各种缘由或寻求新天地而来到恩卡尔地区的工匠们，都在明里暗里支撑着恩卡尔地区，是重要的存在。
既然里卡多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即使不能正式自称画家，夏洛特也必定是个技术、人品都无可挑剔的“画家”吧。
对梅尔菲娜来说，如果有技术，又没有犯罪之类的问题，就没有理由因性别而拒绝。
“好吧，如果你准备好介绍信的话，我会安排时间见她的。”
当梅尔菲娜这样告知后，里卡多表情一松，绽开笑容，道了谢。
“如果是介绍里卡多，其实没必要说得那么拐弯抹角的。”
“哎呀，作为一个从小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工匠，对女人混进工作场所这事儿，心情确实有点复杂啊。不过呢，一想到孙女辈年纪的小姑娘为了想做的事情，要去给贵族当玩物，这心里就不舒坦哪.......”
据说夏洛特今年十七岁，容貌非常美丽，已经有些贵族和大商号的商人向她抛出过橄榄枝，而她本人似乎也抱着“只要能画画就行”的态度。
情妇，爱人这个身份极其危险，也是被世人鄙视的立场。
会被指指点点说是靠年轻貌美巴结男人的娼妓，就算生了孩子，通常也继承不了家业；一旦主人的宠爱转淡，母子俩流落街头也绝非稀罕事。
正如里卡多所说，她大概是个对绘画抱有相当觉悟的女性吧。
然而，对女性而言，十七岁也正是适婚年龄。
平民的丈夫允许妻子把绘画当作爱好，恐怕是相当罕见的事。
夏洛特，她是不是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整理完冬季的计划后，里卡多和艾迪离开了会客室。
梅尔菲娜正要喝那杯已经冷掉的红茶时，玛丽麻利地收走了杯子。
“———这样真的好吗，梅尔菲娜大人？委托画作，可是要花费相当大一笔钱的。”
绘画颜料，要么是用蛋清混入碾碎的有色矿石粉末来绘制，要么是直接画在半干的灰泥墙上，无论哪种方法都极其昂贵。
当然，画的尺寸越大，费用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不是有人说我的房间太素了嘛？而且，像贵族那样每个季节更换画作，不也挺好的吗？或许委托她画迎宾馆的天顶画也不错呢。”
由于梅尔菲娜过于注重实用主义，恩卡尔地区虽然发展程度不低，却依然是个装饰稀少、缺乏艺术气息的地方。
称得上像样装饰的，大概就只有印在啤酒桶上的徽记了吧。
领主宅邸也比初期增添了不少设施，但既没有讲究精致的细节设计，也没有用色彩缤纷的挂毯装饰室内。
对身为女性而无法走上画家之路的夏洛特的境遇感到同情，这确是事实，但也正好到了该增加一些华丽装饰的时候了。
正因如此，梅尔菲娜才想着要在新建的桥上添加雕像，招揽伊萨克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的目标可是当个享乐贵族。玩乐中享受艺术，肯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确实，或许如此。”
塞德里克对于和夏洛特见面这事本身似乎并不反对，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的态度不同于里卡多那种“虽然不情愿但出于同情”的感觉。
他好像注意到了梅尔菲娜的目光，那副一贯严肃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因为一开始就被您狠狠教训过，反对梅尔菲娜大人决定的事情只会白费力气，这道理我都明白了。只要没有危险，我是不会反对的。”
“呵呵，真是让你费心了呢。”
“连这份费心也是喜悦，这点我也早就被教育明白了。玛丽小姐肯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虽然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容易引人误会，但梅尔菲娜明白他的意思是，只要没有危险，他就会站在自己这边。
“冬天正好有空闲，请她画一幅领主宅邸全员齐聚的画作或许也不错呢。作为我们确实曾在此生活过的证明。”
毕竟照片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梅尔菲娜也没打算留下冠以自己名字的建筑。
不过，请人画一幅描绘领主宅邸日常生活的画作，这主意或许不错。
那一定会成为长久而美好的回忆吧。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26765/11110508.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