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面见

第九十章  面见

次日清晨，天色渐明，秋露未晞。

林睿早已起身，换上了那身周管事准备的青色细布长衫。

衣衫虽不华贵，但剪裁合体，面料挺括，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的风霜之色被稍稍掩盖，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气质。

他仔细检查了贴身藏好的周县丞亲笔信函，又将昨夜梳理的要点在心中默念数遍，确保万无一失。

小石头还在熟睡，林睿没有惊动他，只轻声叮嘱了侍女几句，便在钱管事的引领下，悄然从宅邸侧门走出。

门外，一辆外观朴素、但拉车的马匹神骏、车厢结构坚固的马车已静静等候。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眼神锐利，动作干练。

“林壮士，请上车。一切已安排妥当。”钱管事低声道。

林睿点头，深吸一口气，掀帘上车。

马车随即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入尚显清冷的街道，向着内城方向行去。

车厢内装饰简洁，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林睿闭目养神，调整着呼吸和心绪，将所有的杂念摒弃，只留下清晰的目标和陈述的逻辑。

他知道，即将面对的，是决定东山村命运的关键时刻，也是他踏入这个帝国边缘的第一步，容不得半点差错。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下。车夫低声道：“林先生，到了，请从侧门入。”

林睿掀开车帘，眼前是一座气派森严的府邸侧门。

门楣高耸，青砖黛瓦，虽不如正门那般张扬，但门前的石狮和肃立的带刀护卫，无不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威仪。

一名穿着青色家丁服饰、眼神精明的中年管事早已候在门前，见到林睿下车，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快速扫过林睿，带着审视。

“可是林先生？”管事声音不高。

“正是在下。”林睿拱手。

“请随我来，大人已在等候。”管事并不多言，转身引路，步伐轻快而无声。

林睿紧随其后，踏入府门。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奢华庭院，而是一条曲折幽静的长廊，廊外是修竹假山，环境清雅，但戒备森严，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便装护卫悄然肃立，目光如电，气息沉稳。

整个府邸笼罩在一种低调而压抑的氛围中。

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

院中有一间独立的精舍，门窗紧闭。管事在门前停下，躬身低声道：“大人，林先生到了。”

“进。”一个平淡、略带沙哑，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管事轻轻推开房门，侧身让林睿进入，随后便从外面将门轻轻掩上。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窗户糊着厚厚的桑皮纸，只透入朦胧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陈年木料的沉静气息。

陈设简洁，一桌一椅，几架图书，墙上挂着一幅墨迹苍劲的山水图，再无多余装饰。

一位身着深紫色常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鬓角微霜的男子，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

他并未抬头，手中拿着一份文书似乎正在批阅，神情淡漠，仿佛对来客的到来并不在意，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想来这便是兵部左侍郎，陈大人。

林睿不敢怠慢，上前几步，依着周管事事先教导的礼仪，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不失恭敬：“草民林睿，拜见侍郎大人。”

陈侍郎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林睿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他并未让林睿起身，只是淡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周文海的信，带来了？”

他没有问东山村，没有问黑鹞，而是直接点出了周县丞的名字！

林睿心中微动，依言从怀中取出那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奉上：“回大人，信在此。”

一名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阴影里的老仆无声上前，接过信函，转呈到书案上。

陈侍郎拿起信，并未立刻拆开，而是先用指尖摩挲了一下信封上的火漆和笔迹，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拆开火漆，抽出信纸，展开阅读。

起初，他的神情依旧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目光快速扫过信纸上的内容。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他脸上的淡漠渐渐褪去，眉头微微蹙起，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看得非常仔细，甚至反复看了某些段落。

整个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信纸翻动的细微声响和林睿平稳的呼吸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力无形中增大。

良久，陈侍郎终于放下了信纸。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林睿，但这一次，目光已然不同。

之前的淡漠和疏离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你便是林睿？安岭县东山村人？”陈侍郎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气中多了几分实质性的内容。

“回大人，正是草民。”

“信中所言，袭击赵弘、围攻你村的所谓黑鹞，其装备、战力、行事，你亲眼所见？细细道来，不得有丝毫隐瞒或夸大。”陈侍郎的目光牢牢锁定林睿。

林睿心神凝聚，将早已准备好的陈述，条理清晰、语言简练地娓娓道来。

他从黑鹞军突然夜袭开始讲起，详细描述了对方装备的制式皮甲、强弓劲弩、小型弩车，强调了其训练有素、战术配合娴熟兼具江湖亡命徒的狠辣，提及了对方明确要灭口赵弘和屠村的意图，并点出其中多人身手不凡，疑似身负武功。

他语速平稳，措辞精准，重点突出，将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和敌人的特点描绘得栩栩如生，却又不带过多的个人情绪渲染，完全立足于客观事实。同时，他适时地出示了周县丞信中提及的物证细节作为佐证。

在整个陈述过程中，林睿注意到，陈侍郎听得非常专注，手指偶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深邃，不时闪过思索的光芒。

当林睿提到制式军械和疑似兵部内部有人纵容或指使时，陈侍郎的瞳孔微微收缩，虽然面色依旧沉静，但周身的气场却明显变得更加凝重。

“……草民所述，句句属实。东山村百余口性命危在旦夕，赵弘主事生死未卜，恳请大人明察，速发援兵！”林睿最后沉声总结，再次躬身。

陈侍郎沉默了片刻，书房内落针可闻。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低垂，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林睿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

“周文海在信中，对你赞誉有加。”陈侍郎忽然说了一句题外话，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他说你临危不乱，有勇有谋，非寻常乡民可比。”

林睿心中一怔，没想到周县丞在信中还会提到自己，他谨慎地回答：“周大人过誉了，草民只是尽己所能，保护乡梓。”

陈侍郎不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那封信上，手指轻轻点着信纸的某处，那里想必是周县丞提及林睿的地方。他沉吟道：“此事……牵扯甚大，远超寻常匪患。你所言若属实，则关乎军械流失，乃至……兵部清誉。”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你且将周县丞信中所附的村落地图与敌情标注，再详细解说一遍。”陈侍郎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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