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规劝与管理

现实世界，日内瓦。

国际组织紧急会议厅里，穹顶的冷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精准地打在环形会议桌深色的木质表面，照得每一道木纹都清晰可见。

空气里漂浮着多种语言的低语，混合着纸张翻动和咖啡杯轻碰的细碎声响，看似秩序井然，底下却暗流汹涌。

林首长端坐在华国代表团席位上，脊背挺得笔直。她带领的团队像风暴眼中唯一试图稳住航向的船只，正面对着来自多方、精心策划的发难。

会议议程已进行到“对白龙组织及其相关技术威胁的评估与应对方案”环节。

M国代表，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像用标尺量过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启了面前的麦克风。

他的声音经过同声传译系统，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综上所述，白龙组织及其领袖所掌握的意识深潜技术，无疑是本世纪最具颠覆性，也最具潜力的科技突破，没有之一。”

他刻意停顿，视频画面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缓缓扫过虚拟会场，享受着无形的聚焦，“尽管其初期应用手段……令人遗憾和愤怒，但技术的宝贵性与未来潜力不容忽视。”

“我们认为，与其耗费巨大代价进行武力清除，不如尝试建立一个国际性的引导与规管框架。”他微微前倾，语调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毕竟，诸位，我们不能因为洗澡水脏，就把盆里的孩子也一起倒掉。”

这充满“远见”的论调，立刻找到了应和者。

B国代表，一位以手腕强硬著称的女外交官，扶了扶话筒，语气恳切：“我们原则上赞同M国的观点，这位白先生，从纯粹技术角度看，无疑是一位走在时代前面的天才。”她刻意强调了“技术”二字，仿佛这能抹去所有血淋淋的现实。

“或许，他只是……缺乏正确的引导，误入了歧途，国际社会有责任，也有能力，为他提供一个在必要监管和严格伦理框架下，将这项技术应用于正途的机会。”她展开想象，“想想看，用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重度残疾康复、甚至深空探索中宇航员的精神支持……这项技术前景无限！”

“而贸然动用‘净墟’这类极端物理清除方案，”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林首长，“是鲁莽且对全人类未来不负责任的。”

C国的老牌政客，身体深陷在座椅里，慢悠悠地接过话头，语调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世事的慵懒：“各位，让我们抛开短视的恐惧，想一想更宏大的图景。”

“意识上传，数字永生……”他拖长了音调，让这个词在会场里回荡，“这难道不是镌刻在人类基因深处，自文明诞生以来就孜孜追求的终极梦想吗？我们坐在这里，代表着亿万民众，难道不应该为这可能的、划时代的未来，保留一颗珍贵的火种吗？”

他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无奈又悲悯的表情，“至于那些……嗯，实验过程中的牺牲，任何伟大科技的诞生，都难免伴随阵痛，这是历史的必然代价。”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些被剥夺意识、沦为实验品的生命只是报表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辞，配上他那副忧心人类未来的表情，让在场的几位华国代表团成员胃里一阵翻搅。

就在这时，一个微小的插曲发生了。

D国代表的手机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他看了一眼，脸色倏然一变，低声向旁边的助手交代了一句，起身快步走到会场角落。

隔音很好，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侧脸上的表情变化——从最初的平静，到接起电话后的错愕，眉头拧紧，嘴唇开合间似乎带着压抑的怒气，但很快，那怒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惧，他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松了松领带，额角在冷光下反射出细密的汗珠。

不到三分钟，他回到座位，拿起话筒时，指关节有些发白。

“主席先生，”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我需要重新考虑我的立场，经过……慎重评估，我认为白龙组织的威胁远没有到需要动用‘净墟’方案的程度，我……不支持华国的意见。”

全场响起一阵压抑的哗然，就在一小时前，D国还是立场鲜明的支持者。

几乎同时，E国代表举手要求发言，他原本也是支持华国立场的，但此刻他的表情同样僵硬。

“主席先生，我要求休会十五分钟，我需要与国内进行紧急磋商。”

他刚站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特殊的震动模式让他的动作顿住，他掏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接起电话，走到一旁，只听了几句，便压抑着音量，近乎低吼：“什么？这不可能！核实过了吗？……见鬼！”

他猛地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转向主席台，甚至没有勇气再看林首长一眼，沉重地说道：“我国……经过紧急磋商，决定……也不支持华国代表的意见。”

林首长面沉如水，她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坦然赞同、或刻意回避、或面露愧色的脸庞。

她清晰地看到，在这些世界顶层掌权者的眼中，闪烁的不是对公理正义的坚持，而是对死亡最深切的恐惧，和对无限延长权柄的病态渴望。

冠冕堂皇的言辞之下，是赤裸裸的利己算计和对“数字永生”这剂毒药的贪婪。

这位新龙首，正是精准地拿捏了这一点。

他用一张看似华丽的永生门票，在这个权力的最高殿堂里，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由利益与恐惧交织而成的保护网。

“阵痛？”林首长身旁，一位年轻的华国专家忍不住低声怒斥，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用无数被绑架、被剥夺意识的无辜者的血肉和灵魂作为‘阵痛’？这是赤裸裸的反人类罪！是将基本人权践踏在脚下的暴行！”

林首长抬起一只手，用一个沉稳而不容置疑的动作制止了己方成员可能进一步爆发的情绪。她缓缓站起身，目光如淬火的冰锥，逐一看过刚才发言的几位代表，声音清晰、冷峻，穿透了会场的嘈杂：

“诸位代表口中美好的引导与规管，是建立在与一个系统性进行大规模活体意识实验、视人命如草芥的恐怖组织合作的基础上吗？”

“你们所描绘的全人类福祉，就是默许甚至纵容一个建立在无数骸骨与破碎灵魂之上的、所谓的永生天堂？”她略微停顿，让每一个字都砸在听众的心上，“这究竟是科技的进步，还是人性与道德底线在绝对诱惑面前的全面沦丧？”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像冰锥刺破了精心维护的虚伪泡沫。

会场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动和窃窃私语，但随即，更多国家的代表开始发言，内容无外乎支持M、B、C国的论调，或提出各种看似中立、实则拖延的“进一步研究”、“成立专家委员会”的建议。

白龙编织的网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深厚、牢固，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整个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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