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月夜琴音

戈壁的夜像块冻硬的盐巴，风卷着细沙往人骨头缝里钻。兰音靠在陆渐尘肩上，膝盖蜷成一团，月白里衣的袖口沾着下午的蛇血，早被沙粒磨成暗褐色。她的睫毛上凝着霜，每眨一下都像抖落细小的雪——陆渐尘把自己的粗布外套又往她身上扯了扯，领口的盘扣蹭到她的下巴，她缩了缩脖子，笑出声：“阿尘，你比我还怕冷。”

陆渐尘的耳朵发烫。他其实不怕冷，灵鳌岛的冬天比这还潮，可兰音的手刚才摸他手腕时，凉得像块刚从海里捞出来的石头。他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里，哈了口气：“我是怕你冻着。”

兰音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动了动，像条温驯的小鱼。她摸了摸膝头的“忘忧”琴——青布罩子上沾着沙，边角磨得起了毛，是早上躲避马匪时蹭的。“师傅以前说，琴是能暖人的。”她轻声说，“我弹支曲子吧，驱驱寒。”

陆渐尘赶紧解开青布。琴身是老桐木，纹理像戈壁的风纹，琴头刻着朵残缺的云——那是谷家的标记，兰音说过，师傅临终前把琴塞给她时，说“这云要等对的人来补”。他用袖子擦了擦琴面的沙，指尖碰到琴身，温温的，像兰音的体温。

兰音调弦。丝弦“铮”的一声，撞在砖墙上，反弹回来，裹着风往外面钻。她的手指很稳，不像下午被蛇咬时那样发抖——陆渐尘记得，她第一次弹琴给他听时，也是这样的姿势，坐在灵鳌岛的礁石上，琴音盖过海浪声，像把碎银子撒在水里。

“这曲子叫《归墟》。”兰音的指尖落在弦上，第一声琴音像滴进冰窖的水，清得能看见底，“师傅说，是昆仑山上的牧民唱的，唱给归墟海的。归墟海在昆仑山脚，能装下所有的河，所有的风。”

琴音顺着风往外面飘。陆渐尘盯着兰音的脸——她的眼睛闭着，眼尾泛着淡青色的光，像师傅琴谱里画的月光。他突然想起灵鳌岛的夜晚，石磊拿着烤鱼跑过来，喊他“阿尘，快吃”，想起兰音第一次给他敷蛇药时，指尖的温度，想起今天下午她挡在他前面，被蛇群围住时的样子——她的乌木杖挥得那么快，银铃响得那么急，像只护巢的小鹰。

琴音突然变了。像风卷着沙粒撞在烽燧上，像归墟海的浪拍在礁石上，像兰音师傅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音儿，这曲子要用心弹，琴会听见你的心。”

陆渐尘的胸口突然发烫。他低头，怀里的玉佩正亮着——龙纹顺着琴音的节奏，慢慢爬上他的领口，金纹像活了似的，往砖墙上的星图钻。砖缝里渗出淡蓝色的光，把刻痕里的沙粒都照得透亮，星图上的每一颗星都在动，先是杂乱的，后来跟着琴音的调子，连成一条细细的线，往西北方向延伸，最后停在琴头的云纹上。

“兰音！”陆渐尘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凉得像玉，却因为弹琴泛着热。“你看星图！”

兰音的手指顿了顿，却没停。她的耳朵动了动，像在听星图的声音——淡蓝色的光顺着琴音往上爬，爬上她的指尖，爬上琴身，把她的脸照得像块透明的玉。“我听见了。”她轻声说，“星图在和琴说话，说‘归墟在西北’。”

陆渐尘凑过去看。星图上的线正往琴头的云纹绕，绕成一个完整的圈——像兰音师傅琴谱里的那个“归墟”符号。他摸了摸琴头的云纹，突然发现云纹里藏着个小刻痕，是个箭头，指向西北，箭头旁边刻着两个小字：“三辰”。

“三辰？”他疑惑地问。

兰音的手指停在弦上。她摸了摸琴头的刻痕，突然笑了：“师傅说过，昆仑的星图要等三辰连珠时才会亮。三辰是日、月、星，下个月十五，月亮最圆的时候，就是三辰连珠。”

陆渐尘的心跳加快。他掏出玉佩，借着星图的光看——玉佩上的龙纹刚好和星图的箭头重合，龙嘴正对着“三辰”两个字。“那我们要等下个月十五？”他问。

兰音摇头。她的指尖在琴身上敲了敲，琴音“叮”的一声，星图上的线突然又亮了些：“师傅的琴谱里说，《归墟》曲能引三辰的气。刚才我弹琴时，已经引了星气进来，星图的线索提前显了——我们明天就能走，跟着箭头的方向，就能找到归墟海。”

陆渐尘望着星图上的箭头。箭头指向西北，穿过戈壁的黑暗，穿过马匪的踪迹，穿过所有的危险——可他不怕，因为身边有兰音，有琴，有星图。他握住兰音的手，放在琴头的云纹上：“那我们明天就走。”

兰音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蹭了蹭。她的眼睛看不见，却能“看”到星图的光，能“看”到箭头的方向，能“看”到昆仑山顶的雪——师傅说过，谷家的人都有双“听心的眼”，能听见天地的声音，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轻声说：“阿尘，我以前总怕，怕找不到归墟，怕找不到师傅说的真相。可现在……”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哭腔，“现在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陆渐尘的鼻子发酸。他想起灵鳌岛被烧毁的那天，石磊推他进小船时，说“阿尘，要活着”；想起兰音在戈壁滩找到他时，说“我带你去中原”；想起今天下午，她用“周流八劲”卷走蛇群时，说“阿尘，躲在我后面”。他把兰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觉到她指尖的凉意，感觉到她的心跳，感觉到所有的温暖都聚集在这一刻：“我也不怕，因为有你。”

琴音突然拔高。像归墟海的浪冲上昆仑山顶，像风卷着沙粒穿过整个戈壁，像兰音师傅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来。星图上的线突然亮得刺眼，把整个地下石室都照成了蓝色——陆渐尘看见，线的尽头，有个小小的“昆仑”二字，刻在砖缝里，像被风刮了千年，却依然清晰。

外面的狼嚎突然近了。兰音的琴音一转，像道温柔的屏障，把狼嚎挡在外面。陆渐尘望着星图上的“昆仑”，突然想起师公临终前的话：“阿尘，等你找到昆仑，就知道自己是谁了。”——他摸了摸左眉骨的旧疤，想起小时候石磊带他爬礁石，摔下来时磕的，想起师公给他涂药时，说“这疤是你的护身符”。现在，他终于明白，他的护身符不是疤，是兰音，是琴，是星图，是所有爱他的人。

琴音停的时候，戈壁的夜已经深了。兰音靠在陆渐尘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像灵鳌岛的潮汐。她的手还放在琴上，琴身的温度顺着指尖往她身体里钻，像师傅的手，像陆渐尘的手，像所有她爱的人的手。她慢慢睡着了，呼吸轻轻的，像片落在琴上的沙粒。

陆渐尘望着她的脸。她的睫毛上的霜已经化了，留下淡淡的水痕，像颗没擦干的眼泪。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发间插着根骆驼刺——早上她摘的，说“能驱虫”，现在骆驼刺的刺已经软了，像根温柔的针。他轻声说：“睡吧，明天还有很长的路。”

外面的风还在吹。沙粒打在门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像琴音的余韵。陆渐尘望着砖墙上的星图——线已经暗下去了，却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条路，像个承诺，像他们要走的每一步。他把剑往怀里收了收，闻着兰音发间的草香，闻着琴身的桐木味，闻着戈壁夜的冷香——突然觉得，所有的困难都不算什么，只要在一起，再长的路，都能走完。

月亮从烽燧的缺口升起来。银白的月光照进石室，照在兰音的脸上，照在琴上，照在星图上。陆渐尘望着月亮，想起兰音说过，师傅的琴谱里有首《月出》，是唱给昆仑的月亮的。他轻轻哼起来，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哼着琴音的余韵，哼着他们的希望——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直到兰音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直到新的一天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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