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力推试点
大众食堂三楼会议室内,黑压压坐满了开会的人。主席台上,龙千里坐在正中,夏明远、康怀礼、邱明泉、郭祥玉及其他领导分坐左右。会议开始后,主持会议的夏明远讲了开场白,然后请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康怀礼通报全县落实生产责任制试点工作的情况。康怀礼拿着他调查了解、写了两个晚上的试点工作通报。
康怀礼在通报中说:“由于大家了解的原因,责任制试点工作刚推行时,并不是全都赞同,也不是那么顺利,这主要在我们的干部,而不在基层群众。一旦给群众把县委的政策精神讲清讲透,把方法步骤交待清楚,群众就会积极行动起来,马上响应。城关公社的八个大队全面推行了试点工作,社队干部积极传达动员,社员群众热情参与。去年夏收后,责任制全面落实,到秋收,各大队秋粮收成明显好于生产队时期的收成,平均产出比以前亩产增加三成多。以前亩产包谷七八百斤、八九百斤,分到组后包谷亩产达到一千五六百斤,其他杂粮也一样,谷子、糜子、高粮都比以前多出一两成的收成。特别是蔡河大队的五队,南川大队的三队,直接把地分到户里进行试点,效果更是明显,今年这两个队的包谷收成亩均达到了一千八百斤,超过了过去包谷八九百斤的收成。过去亩均能打多少斤包谷?顶多七八百斤,八九百斤,上不了千斤。那么去年秋播种了小麦的,今年收成怎么样样呢?城关公社试点的大部分社员小麦收完担回家,打碾后,粮食多得没处装,扯布重新缝制了口袋。为啥?家里只有过去生产队分粮时的四五个口袋。今年打了两三千斤小麦,原有的口袋不够装了。另外,枣滩公社的试点只推开了两个大队,但推开的这两个大队都比往年的收成好,包谷亩产都超过了一千三百斤,特别是李枣大队的李家庄那个小队,也是把地直接划到了户里,种的小麦亩产达到了四百八十多斤,这对农村的山薄地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实践证明,推行责任制试点,既能多打粮,群众又拥护;既能使社员群众吃饱肚子,又能得民心顺民意,是个利县利民的好政策,值得大力推广。”
康怀礼念完了通报,看了一眼会场,会场很安静,许多开会的人都埋头记着笔记。他又看了看龙千里脸上的表情,龙千里一脸的庄重严肃。,他看到夏明远眼盯桌上的笔记本,左手抚摸着下巴,微微点着头;邱明泉一脸的轻松地抽着烟;郭祥玉低着头,一脸的不自在,时而斜过脸瞟一眼龙千里,观察龙千里的表情变化,时而抬头观察会场里的反应,冥想着自己的心事。
龙千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庄重的脸上显出不易察觉的欣慰,他扫了一下会场,又左右看了一下同桌其他人说:“还有补充的吗?”
同桌的人都默不作声,夏明远合上笔记本说:“没有了,这件事通过实践告诉我们,我们的思想还很保守僵化,还停留在过去搞运动那一套上面。龙书记大胆作为、突破禁区,推行责任制、狠抓粮食生产,让社员群众先吃饱肚子的思路是正确的,我深受教育和启发,应该尽快推广。”
康怀礼眨了眨眼,转脸看了看夏明远。邱明泉嘴角窝了窝了,露出一丝笑意。
郭祥玉眼珠活泛地乱转,他揣摩着夏明远这么快地转脸表态,像是悟出了什么。夏明远悟出了什么呢?那么自己是否也应及时表个态呢?这就像站队,队站错了,自己就是队外突出的那一个,就成了众矢之的,没准会搭上前程。这或许是新旧交替、大浪淘沙的转换时期,也是除旧布新重新站队找准方向的新时期,当然也是拥护不拥护、支持不支持龙千里的关键期,更是是否与县委保持一致的重大问题。夏明远怎么会在会议场合公开承认自己僵化保守呢,又怎么会说龙千里大胆作为、冲破禁区哩?这就是态度,这就是站队。加上自己就对搞责任制吃不准、摸不透,对过去那套有依恋,对现在这套有抵触与观望,又给魏智发邓九成说了那样的话,作为试点工作组的组长,枣滩公社又没去过一次,这形势没把握住,变化已在变化中变化,夏明远的变化就是风向。郭祥玉迅速地权衡着其间的对与错、利与弊、得与失,郭祥玉咳嗽了两声正准备说话时,龙千里开始讲话道:“康书记刚才把去年搞生产责任制的试点情况和试点后秋收情况,以及今年夏粮增产情况向大家作了通报。事实证明,通过试点,基层的干部群众热情蛮高嘛。群众积极响应,热情参与,试点后的收成效果明显,城关全公社和枣滩两个大队的社员群众收获了比过去多得多的秋粮和小麦。粮食打到家里,立上半院,谁不高兴?那是真正通过辛勤劳动,属于自己的粮食,他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时代已进入到一个新的历史时期,那么我们就要抓住这个历史时期,纠错纠偏,顺应时代,把饿肚子的时代加以纠正改变。我在去年全委扩大会上讲过,社员群众常年饿肚子,那不是共产党带领群众翻身求解放、当家做主的目的,而是要让群众吃饱穿暖有钱花,过上不愁吃不愁穿的幸福生活。今天开这个会,主要是通报生产责任制的试点情况,安排今年全县全面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的工作。县上将成立十九个工作组,每组从各单位抽调组员三十六人,分别下到十九个公社,并深入到生产大队小队,联系督促指导生产责任制的落实工作,争取到后半年秋播前把承包责任制直接落实到各家各户,尽快更好地完成这项工作。城关和枣滩要继续巩固完善生产责任制的落实工作。下面请夏主任宣读县上全面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的决定和各工作组组长、队员名单。”
夏明远开始宣读决定和名单,郭祥玉始终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名单里,这使他十分的惶恐,连夏明远、分管财贸的邱明泉都成了工作组组长,康怀礼宋广义更不用说,唯独没有他郭祥玉和邓九成。邓九成没有任工作组长那也另有一说,邓九成比自己低一级,是科级,而自己是县级,县级领导里面没有他,这说不过去,这让别人怎么看?郭祥玉还在琢磨心事的时候,会场里已散会,开会的人纷纷议论着离开了会场。
郭祥玉随着人流出了大众食堂,心事重重地回到县委,来到自己的房子。他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想着夏明远手中的那个名单,想着夏明远为什么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原来夏明远手里捏着龙千里安排给他的一份名单。那名单毋庸置疑就像一份站队的宣言,怪不得夏明远那么爽快地表了态,原来他已感到了龙千里的决心和意志,以及那气势的不可阻挡。龙千里在会上讲的纠错纠偏,什么把饿肚子的时代加以纠正改变,一般人是讲不出来也不敢讲的,唯有独占一把手位置的人才敢这样旁若无人地妄为狂放。这个人是个不达目的誓不回头的人。来清川不到一年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不是找政策的突破口是什么?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找由头是什么?让全县社员群众吃饱肚子,那是多么大的一个脸面和由头?对上可评功摆好得赏识,对下可收拢人心得民意,这是搞权术的人的常用手段。不过,眼下自己还得想办法为眼前的困局解套,自己不能成为这次落实责任制的落伍者和旁观者,那弄不好或许就成了一个站在新形势队伍之外的被议论者和淘汰者,最终成为另类被踢出权力阶层。龙千里这次有意地没安排自己当工作组长,这已充分证明龙千里把自己在他心里烙上了印记,自己连一次枣滩公社没去过,咋能不传到龙千里耳朵里?
郭祥玉想到这,突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笔记本,迅速来到龙千里的房子门前,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进去,发现夏明远正和龙千里对坐谈话。夏明远正说着什么,郭祥玉拿着笔记本没打扰他们,坐在较远的老式沙发上等候。夏明远接着之前的话题说:“我确实还处在茫然中,没转过弯来,总想着事情得慢慢来,得有个学习认识提高转变的过程,没想到龙书记一到清川就从基层最实际出发,在最短的时间内,调查了解清楚了清川存在的问题和面临的现状。老百姓确实很苦,这么些年吃穿都成问题,我们却一直只看形势,一味地迎合上面,抓阶级斗争新动向,搞得全县穷得叮当响。你一来就抓落实政策,平反冤假错案,根据全县社员群众饿肚子、吃粮靠返销,力排众议,大胆果敢地推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得到了干部群众的热情支持和积极响应。从康书记试点通报中,我才领会了你的真实思想和意图,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我深感自己的愚钝和迟钝,这其实就是新形势下最大的形势和政治,是我们最迫切要抓的主要工作。”
夏明远对龙千里的一席话,使郭祥玉感到惊讶。一个县委二把手竟能给县委一把手说出那样的话,看来夏明远是做了反复权衡的,可见夏明远也是个善于捕捉形势、敏锐观察政治风向的人。龙千里目前尽占天时地利人和,又是县委一把手,夏明远赶来承认过错,及时调整自己的思路和态度是经过深思熟虑、考虑了再考虑的。看来,人,只要思想和肉体没有分离,考虑事情都脱不了肉体凡胎,总要为肉体凡胎的心思留住欲念和妄想。
龙千里听完夏明远的表白,内心清楚,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韬略。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阅人无数,遇事几多,他已经听得多见得多了。每当遇到新的形势和政治风向转换时,就有那么一些人通过复杂的神经错乱和思想整理,捕捉利于自己的形势动态,把握火候,定位自身的角色和政治态度,在关键关口或恰逢其时的时候表露出来。夏明远虽然说的是新形势已出现的话,但思想和思路还停留在过去的思维中,还没有从根本上转过弯来,只不过是被时所推,被势所趋,因己所思,他还真正没有真正从清川的实际出发,没有以老百姓的穷困为工作基点,来认识理解透自己决意推行的生产承包责任制的意涵。不过,龙千里想,这不能怪夏明远,毕竟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要从极端化情绪化的年代蜕变到正常理性的改革开放新时期,这确实需要个人的反思认识过程。那个郭祥玉或许也是来表明自己态度和解释缘由来的。郭祥玉看到龙千里抬头看他,就迎着龙千里的脸不自然地笑了笑。
龙千里又转脸看着夏明远说:“你说的这些我可以理解,我们都是那个时期的过来人,咋能不带一些过去的尾巴?关键是要丢掉包袱,从实际出发,团结一致向前看,尽快把农业生产搞上去,让老百姓吃饱肚子,这是当前最大的政治,也是我在干校和党校学习时一直想着的问题。”
夏明远点头说:“是的是的,龙书记想问题想得远、想得深、想得透,心里装的是全县的老百姓。我准备今天就动身,把片上和点上的责任制工作抓起来,落实好。”
龙千里接话说:“你可以在全县范围内跑一跑,让下面注意工作方法,所有集体财产如牲畜农具要作价合理,让社员群众监督,公开出让,不能让队干部私分私吞,引起群众不满。有些有果园机井泵站的生产队,无法分到户里,可以以承包的形式承包给社员。一些有想法有困难的公社大队,可以多做一些工作,但不能顶着不搞,拖这项工作的后腿。我马上也要下去,咱们共同努力把这项尽快让百姓吃饱饭的工作抓好落实好。”
夏明远起身告别,转身问随之站起身的郭祥玉:“郭主任也有事?”
郭祥玉点头笑了一下,目送夏明远走出房间。
龙千里让郭祥玉靠近坐下,郭祥玉谦恭地笑笑,坐在靠近的沙发上,面对龙千里谦疚地一笑说:“龙书记,我是向你检讨来的。”
龙千里一愣,点点头,等郭祥玉说话。郭祥玉说:“龙书记,我去年把试点工作没搞好,我向你检讨。是我认识糊涂,总在观望等待,看上面有没有成文的政策文件,对责任制试点工作缺乏足够的认识,使得枣滩公社的试点没能及时全面地推开,拖了全县试点工作的后腿,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我今天来既是检讨,又是来主动请求,让我到枣滩公社去,把剩下没做完的工作让我去做完的。我一定按您会上讲的精神和要求,把责任制落实工作细致入微地尽快落实好。”
郭祥玉感到自己嘴很笨,把之前心里想的和想要表达的没有准确地表达出来。瞅着龙千里庄重没有表情的脸,心里想着夏明远的表态和说词,权衡着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想尽量让对方相信或心动,可一时的揣测和心猿意马,说出的话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与不可信,被自身的心理提示给搅乱了心绪,乱了语言的表达章法,他突然抬头说:“龙书记,您放心,我发誓今后一定跟您好好干!你看我的行动。”
龙千里异样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郭祥玉,人都私下里说郭祥玉很能揣摩人、研究人,怎么年纪轻轻学会了这么多的弯弯绕?龙千里看着郭祥玉说:“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好事,哪个人能一辈子正确?这样的人不存在。再说,人都有个认识转变的过程,谁能从过去搞运动的那一套里一下子转过弯来?这不能怪任何人。你要到枣滩去,那就把剩下的工作做完,要让魏智发提高认识,彻底明白,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是利县利民、让清川尽快走出困境的大好事,别幻想他脑子里过去搞的那一套了,那一套今后不会再有了,让他深刻理解拨乱反正、开放搞活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
郭祥玉应承着起身离开龙千里的房间,准备第二天赶往枣滩公社。
魏智发这段时间情绪烦燥低落,他已看到城关公社试点之后的夏粮长势不错,县上还组织各公社的头头们深入到城关公社的田间地头,进行了小麦观摩,那麦子长得确实欢实,过腰的麦浪,一拃长的麦穗,折到手心研碎,一百二三十颗的麦粒,颗粒饱满,丢到口里嚼起来醇香可口。以前哪有这样的长势和长法,顶多六七十粒、七八十粒麦粒,高寒山区的山薄地种的老阿波品种顶多六七十颗。听说自己公社试点的那两个大队的小麦收成也不错,交夏前后的一场透雨,给小麦补充了水分和疯长的气力,加上光照充足,小麦丰收已成定局。这样的农业丰收景象,使得魏智发心绪越发不安宁起来。他感觉这对自己不是个好兆头,昨天召开的全县推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动员大会,会场气氛热烈,康怀礼的责任制试点工作通报,引得会场里热烈讨论,大家似乎期待了很久这样的农业丰收景象。也难怪,开会的大部分人都是两半户的农业家庭,在农村,这些人的家属叫公干家属,他们当然盼着把地分了,以后不再看队里的脸色。
魏智发昨天开完会,被袁山公社的书记拉住,在院子里问他们公社那两个大队的责任制试点情况。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是应付地随便说了几句赶快离开了。从大众食堂出来,他就去找郭祥玉,郭祥玉不在房间,后听说在书记龙千里的房间。他不好再去找,只好回到了公社。回到公社,他在房子里不停地转悠,想着康怀礼的通报,想着龙千里的讲话,想着这次全县推行责任制派出的十九个工作组中,竟没有他们公社的名单,这该咋办?去年试点才安排了两个大队,城关公社全部试点划到了组和户,唯独他们公社弄了个半面翘儿,既是全县的试点公社又没全部推开,留下了十一个大队的大尾巴。这次全县全面推行生产承包责任制,而且是直接把地划到户里,却没有他们枣滩公社的名单,把他置于尴尬境地。会上既没有通报表扬,也没有点名批评,这无异于把他架在了火堆上烤。龙千里的这一手不温不火确实厉害。魏智发觉得自己成了不被点名的典型,成了全县公社书记中的靶子,任人剁戳。去年全委扩大会上,龙千里提出搞责任制的试点,他就站出来公开反对,引得龙千里故意把试点放在了他们公社,这次可好,连名都不提,他像城关公社一样是试点完成了呢,还是跟其他公社一样全面推开呢?魏智发心绪十分烦乱,他突然想起李枣大队李家庄的那个李百福,那个提着猪腰子来到他办公室的生产队长,他哪来的那股底气?他是不是用猪腰子暗示我肾虚后腰软需要补肾怕犯错误?他被逼问急了,临出门时竟然说出是共产党、龙千里让他搞的,是他们让他把地划到户里的,这简直难以想象!魏智发在办公室吞云吐雾冥思苦想的时候,公社办公室的老邢进来说:“县革委会郭主任来了。”
魏智发从沉思中抬起头问:“谁?”
老邢说:“县革委郭主任,郭祥玉来了。”
魏智发立即站起身,快步走出房子。
郭祥玉已来到公社院子的拐角处,魏智发上前两步握住郭祥玉的手说:“我正想你哩,你的大驾就到了,昨天我去找过你,你不在。”
郭祥玉面无表情地点着头。进了魏智发的办公室,魏智发给郭祥玉边倒水边问:“这么远你咋上来的,郭主任?”
郭祥玉把个黑人造革手提包放在茶几上说:“坐了个搞民工建勤拉沙的车,他们把我直接送到了公社门口。”
魏智发把茶杯放在郭祥玉面前的茶几上问:“郭主任这次来有啥指示?全县都下去搞责任制了,没听到你在哪个工作组,我们公社也没派工作组呀?”
郭祥玉阴沉着脸说:“你还问这呀?我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龙书记让我给你带话。龙书记让你提高认识,彻底明白,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是件让清川尽快走出困境、利县利民的大好事,让你转变脑子,别想着过去的那一套抱住不放,那一套今后不会再搞了,让你深刻理解拨乱反正和开放搞活这几个字的真正含义。这是龙书记的原话,你要掂量这些话的份量。第二件事,我来是帮你把剩下还没有搞责任制的那些大队的责任制搞完,把地直接划到户里去。”
魏智发听了郭祥玉的话,心里凉了一大截,县委书记委派革委会副主任给一个公社书记捎话,其中的份量魏智发当然清楚,而份量更重的是那些话的内容,怪不得郭祥玉进来一脸的阴沉,像有了一层隔膜,他感到了郭祥玉与之前的不一样。而郭祥玉也不再向魏智发透露他见龙千里时的窘态与谈话内容,龙千里让他带给魏智发的那些话,那何尝不是说给他郭祥玉、甚至包括夏明远以及对过去仍存有幻想的那些人的话?郭祥玉不想说这些,是因为给比自己低一级的人说这些隐私的话,会被对方看透自己的另一面。眼前的这个魏智发是个爱冲动又不善隐藏自己观点的直筒子,想啥说啥,能用时则用,不能用时可随时丢弃远离,要不粘住自己蹬不掉是个招风惹祸的货色。
魏智发看到郭祥玉说完话一直沉思着,便轻声问:“你说我该咋办?”
郭祥玉抬眼看着魏智发说:“咋咋办?跟我一起把你们公社的责任制赶快搞完,然后写份工作汇报,再写份检讨,一起交给龙书记。”
魏智发生硬地说:“我不写,那我成啥人了?”
郭祥玉忿忿地说:“你不写,是吗?那你就等着这次全县责任制搞完被点名挨批吧。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魏智发说:“无非免职,免了我回家种地去。”
郭祥玉没好气地说:“你咋这么一根筋呢?瞎好你也是共产党的干部,经历过多少风雨,遇事咋就这么不开窍?你不看现在是啥形势?连夏主任都公开在会上很委惋地承认了自己认识不足,深受教育和启发那样的话,这你也是在会场上亲耳听到的。你的问题最大也就是个认识问题,认识错误,抓紧把剩下各大队的责任制划到户里,搞彻底,在时间上抢在全县的前面多半个月,然后把工作汇报和检讨送到龙书记手里,争取主动,并邀请龙书记到你们公社检查责任制落实工作,让各大队书记汇报好。还有,让你们李枣大队李家庄的那个生产队专门汇报一下,他们在去年试点阶段,如何大胆直接把地划到户里的。这不是把一件坏事变成了好事了吗?”
魏智发说:“你不说李家庄还罢,一提起我就来气。”
郭祥玉问:“咋回事?”
魏智发说:“当时试点的时候,那个生产队的队长直接就把地分到了户里,大队书记挡也挡不住。我把大队书记叫来狠批了一顿,又把那生产队长叫来批了一顿,问他为啥偷着把地分到了户里,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谁叫他这样分的。他却说地划到户里社员有积极性,热情更高,减少组里的相互扯皮不信任,少惹麻烦,各家各户会把心思全放在精耕细作上,还说划到户是迟早的事。”
郭祥玉问:“这个队长叫啥名字?”
魏智发说:“叫李百福。我让他回去赶快恢复到组里,你知道他临出门时竟然说了一句啥话?”
郭祥玉问:“说了个啥?”
魏智发说:“他说是共产党、龙千里让他这样搞的!”
郭祥玉猛地坐起身:“他真是这样说的?”
魏智发说:“就是这么说的。”
郭祥玉靠在椅背上阴沉着脸,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人咋说了这么一句?”
又抬头问:“这个人是个咋样的人?”
魏智发说:“我来枣滩也不到两年,听大队里人说,这个人以前在队里爱捣腾事情,偷着搞副业,做豆腐,做粉条,跟公社食品组勾结在一搭兑换化肥,兑换副食鸡蛋猪油猪肉啥的,年终在夜里偷着分给社员,批评过多少次,可过后他还是老样子,继续偷着干。为这,还被拉着跟当时的干校当权派一起受过整。”郭祥玉说:“你说啥?跟干校的当权派受过整?”
魏智发说:“听大队里人这么说,那时我不在这,也不太清楚。”
郭祥玉说:“你知道那个当权派是谁?”
魏智发眨着眼问:“谁?”
郭祥玉提高声嗓说:“龙千里!”
魏智发“啊”了一声,惊得目瞪口呆。
郭祥玉说:“那个李百福临走时那么大的口气,你没感觉出来?事后你为啥不跟我说一声,通个气?你真是……”
魏智发木讷着说:“我以为是我逼急了,他说的是气话。”
郭祥玉说:“哼,气话,一个生产队长敢跟公社书记说那样的气话?没有人撑腰,哪来的那胆气?我说你说的这个人咋这么胆大妄为,底气那么足,原来他有那么硬的后台。你如果当时脑子活一点,把这事就告诉我,我亲自下来,咱们马上推开全公社的责任制试点,有现在这样被动吗?你不但害了你,也捎上了我。”
魏智发问:“那现在咋办?”
郭祥玉稍作考虑说:“你这样,分两步走。第一,赶快派人到李家庄调查了解那个叫李百福的,了解他是怎样冲破阻力大胆分田到户的,写成单型材料,树成公社的典型,材料要写得细致真实准确扎实,上报县委。第二,马上通知各大队来公社开会,安排责任制划分到户里的事情,抢时间,一定要抢时间,抢在全县推行责任制的半月前完成枣滩公社的任务。”
魏智发转身就往外走,后又转身问:“那我的检讨还写吗?”
郭祥玉说:“写,咋不写?而且要写得认真、彻底、深刻。”
魏智发说:“那写完,你给带给龙书记,我不敢见他。”
郭祥玉说:“都啥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你亲自交给龙书记,才能看出你的诚意,这叫负荆请罪。别人捎带,那不是敷衍没诚意、眼里没县委书记吗?”
魏智发问:“那还让那个叫李百福的人汇报吗?”
郭祥玉说:“那要看你能不能请动龙书记到你们公社来,我估计来的可能性很小,因为你在他心里留了个结。假如你请动来了,那个李百福也不一定会按你的意思汇报,因为在李百福的心里你已留下了个阻拦搞责任制的疤。”
魏智发无言地出去了。
郭祥玉仰靠在椅背上,他想着给龙千里留下的那个不该留下的疤痕。去年的县委扩大会议上,他本应该保持沉默,不该说那些话的,他没把控住自己,不晓时势,不知深浅地竟然说了,还在魏智发和邓九成会议之后找他来时,他让魏智发和邓九成先搞两个大队的试点,等待上面的政策,以防之后又来个犯错纠错,在全县和龙千里心里落下了这么个大的尾巴,导致各方面的难堪被动。但这个锅他不能自己站出来背,得让魏智发主动去争取,主动去检讨来背;他不能为魏智发给龙千里带检讨去,那会让龙千里觉得自己和魏智发搅在了一起,魏智发写检讨是他郭祥玉的主意。他也不能给魏智发说“咱们”两个字,而是说你或你们,避免魏智发与自己粘那么紧,一时不注意,说漏了嘴把自己牵扯出来,那会让龙千里或其他人认为枣滩公社的事情自己是幕后主使。郭祥玉想到李家庄那个叫李百福的生产队长,又延伸想到龙千里,他觉得那个叫李百福的队长并不简单,他一定跟龙千里有啥瓜葛和暗地里的勾连,要不咋就那么嚣张,底气十足地跟魏智发叫板呢?这两个人一同被罚过,龙千里又在附近的五·七干校监督劳动过,俩人咋能不认识呢?问题是这俩人啥时候达成默契的?李百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地分到户里的?龙千里肯定知道那个李百福在枣滩第一个把地划分到户里的,那就像龙千里的试验田,在魏智发顶着不在全公社推开试点的情况下,给魏智发、不,还有他郭祥玉眼皮底下安了个定时炸弹,到时候只要需要,这枚炸弹会适时炸响,让人防不甚防,无处躲藏,置人于绝境。由此郭祥玉进一步想到,龙千里这个人是个深不可测、工于心计的人,那个叫李百福的人,也不是啥善茬,虽说他是个农民,但也会隐藏自己的狡黠与精明。
郭祥玉苦思冥想着解套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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