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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9章 你好吗?我的孩子


谢玄不忙的时候,几乎成日腻在大明台,他说阿磐是他的福气,总把她捧在手心里,亲来亲去,怎么都亲不够。

她的幸运,是谢玄给的,却也由她自己挣来。

扰了他一整年的头疾,汤药不知喝下了多少,晋国的医官都没有法子的事,竟被她想法子医好了。

他怎么能不欢喜,不把她亲个够呢?

头疾好了,他便会长长久久的。

她呢?

都说她的气色是越来越好,只是时不时的还要发起低热来。

针灸月余的时候,医官决定重新清理铜锈。

因而那几乎已经愈合的左臂被重新划开,划开了长长的一道。

这一次的清理使她发起过一次要命的高热。

阿磐并不知道自己曾长久地陷入昏迷,只以为在做一个不见尽头的梦。

梦很长。

梦见过许多的人,他们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梦见云姜。

梦见她和云姜还是少女的模样呢,她们还穿着小时候的短袍,牵着手,赤着脚,在夕阳下一前一后地往山下跑。

这时候的云姜笑起来还是那么的明媚啊,颈间的断玉在奔跑中肆意地晃荡,扭过头咧着嘴巴催她,“阿磐,跑快点儿!母亲今天要炖板栗鸡!我吃一条腿!你吃一条腿!”

唉,还是从前的姐姐啊。

阿磐眼眶一湿,踩着松软的青草地,大步地追了上去,“姐姐!两条腿都给你!”

可云姜笑嘻嘻扭回头去,很快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中山的山连着山,再往前跑,看见了一道山门。

她在山门里看见了陆商。

陆商啊,陆商还是一身玄色窄袖的衣袍,还是从前的那副教官的模样,抡着鞭子呲牙瞪眼地吓唬她,“又走神,又偷懒,又贪睡!主人全都知道,别指望主人再袒护你!”

阿磐记得陆商死在了长平,已经死了许久,再不会动刀动枪地吓唬人,再不会有这活生生的模样了。

阿磐在梦里轻声地与陆商说话,“师姐,你要好好的啊。”

陆商那刻薄的模样没有了,她竟笑了,好一会儿转过身去,再看不清脸,“我好着呢,你还在这呆着干什么,快走吧!”

是,是该走了。

她被陆商一推,就被推进了一辆马车,马车轱辘轱辘地沿着官道驰着,车里坐满了盛装打扮的舞姬,欢声笑语的正一同往大梁赶。

唉,那时候,谁知道这些比花还要娇艳的舞姬们,很快就要死在赵人的刀剑之下呢。

她记得舞姬们曾争先恐后地贿赂赵媪,可环顾左右,此刻的车里并不见赵媪的身影,因而推开车门去寻,竟见赶车的人是孟亚夫和范存孝。

阿磐讶然,“师兄,怎么不在主人身边呢?”

可孟亚夫和范存孝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冲她笑着,笑着继续往前赶路。

不知路上走了多久,好似一转眼的工夫就进了一座营帐。

梦见了周子胥还在帐外说话,“姑娘好了吗?主君已经在等着了。”

哦,主君用了五石散,是在等她进帐侍奉。

阿磐应了一声,“周将军,就来了!”

掀起帐帘便往外去,见周子胥似从前一样含笑引她往前走,不知怎么,还没有走到中军大帐,周子胥就成了余姬。

余姬笑着与她说话,一边说一边疾疾地往前走,“卫姝,你是个很幸运的人,主人待你好,主君也待你好。”

在余姬的记忆里,她还叫做卫姝。

是,她确实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呐。

阿磐也冲她笑,“阿鸢,你要带我去哪儿?”

对,她叫余鸢。

前头不远处就是一道高高的宫墙,余鸢听得欢喜,却也走得愈发的快,“你还记得我叫阿鸢?飞火就要来了,我带你出去。”

啊,记得余姬就死在一片飞火之中。

阿磐伸出手去要拉她,大声告诉她,“阿鸢,不要上宫墙!”

可余鸢没有答话,只是回头冲她一笑,便大步朝着宫墙跑去。

才说了飞火,飞火就来了。

漫天的飞火从天而下,也不知是谁命人放出来的,也许是谢玄吧?

隐约听见有人唤她的闺名,远远地听不真切。

阿磐停下步子,仰头怔怔地瞧着飞火,也四下去寻着那隐隐约约的呼声。

没有找到唤她的人,回头再去瞧余姬,余姬已经不见了。

她庆幸没有看见余姬身中火箭的惨烈模样。

却看见武安君和长平侯还背着魏罂在满天的火矢中逃窜,魏罂一边逃窜一边转头叫她,“磐姐姐,快跑啊!”

是,是该跑了。

这一跑,梦里也就没了章法。

还梦见许多从前的对手。

梦见殷灵运,也梦见南平与赵宜儿。

她们穿着十分鲜艳的华袍一前一后地过石桥,过了石桥,还回头冲她摆手。

从前的执念与纠葛,她们也都放下了吧?

阿磐在梦里能看见自己,她自己就像一个过客,见过了这个人,又看见那个人,他们每个人都笑着望她,笑着与她告别。

因而梦里她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那些人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她在这短短的不足四年的时间里,竟有过这么多的过客了啊。

而那些从前的过客,全都入了梦,也全都释了怀。

她在梦里四处飘荡,不知归处,因而也就继续往前走去。

看见一座山,山头覆着皑皑的雪,山里有高宅,宅前有庭院,院中有个小公子。

一个三岁的小公子,正蹲在地上玩雪球。

阿磐被那孩子吸引过去,鬼使神差地就进了庭院,问他,“你是谁家的孩子?”

那小公子闻言抬起头来望她,笑眯眯地叫了一声,“母亲。”

阿磐讶然,怔怔地打量着他,皙白的脸蛋上有好几块浅浅的淤青,袍子薄薄的,穿得也不多。

隐隐有些熟悉,却定然不曾见过。

阿磐问他,“你叫我母亲?可我没有见过你呀!”

小公子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小棉靴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浅浅的脚印,他很确信,没有什么犹疑,“你是母亲。”

阿磐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公子摇头,“我没有名字。”

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雪里,并没有跑过来伸手求一个暖和的拥抱。

阿磐眼眶一酸,忽而就知道了他是谁。

那双眉眼不是很熟悉吗?

原本在怀王三年冬,她也曾有过一个不曾面世的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在怀王四年的正月被灌下了碎骨子,从此再也没有了。

这是。

这是谢砚的哥哥啊。

是碎骨子使他身上淤青斑斑,不能消除。

从不曾见过的孩子,而今竟在梦里相见。

阿磐跪在雪里,紧紧抱住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他的小脸冰凉凉的,一双小手沾着雪,小手也冰凉凉的。

如波涛般的悲伤顷刻间就席卷了过来,阿磐泪如雨下,“你好吗?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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