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将黑下来，朱子顺才回到旅馆。如果不是怕走得太远，迷了路，他还想在外面多逛上一会儿。

在饭馆和瘦老板聊天时，朱子顺曾说起，想给女朋友在上海带一条新潮裙子，不知去附近哪家商场买最合适。

瘦老板告诉他，你出了里弄往右拐，就能看得到一栋二十几层高的“国际商城”；那里聚着全上海最时尚的女孩，照着他们的打扮款式买，保准没错。

“你晓得吧？商城里住的全都是老外，上海漂亮的女孩都被他们吃掉了。”瘦老板表情倒很丰富，皮笑肉不笑说“为了能出国，这些女孩也是蛮拼的。你去看看就晓得了。”

走了不到半站地，就很容易找到了“国际商城”。果然进进出出的都是成双入对，个个小鸟依人，手挎着金发碧眼老外胳膊的年轻女孩。

她们的衣着打扮和普通女孩根本不是一类，短小，前卫最大限度的展现着各自胴体的妖娆。

朱子顺站在角落，像是在看一场时装秀；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些女孩的衣着打扮如果穿在自己女友身上，别说款式让他无法接受，价格对他来讲也难以承受。

他掂量自己钱包里不多的几张“大团结”，最终还是在一家小店，和店员砍了半天价，买了一条看起来花色素雅的长裙。朱子顺认为这款更适合做化验员的女友。

回到无窗的单间，除了隔壁房间不时传过来房客们，天南地北方言的大声小叫，朱子顺一个人只能面壁发呆。

前两天还住在陈老板安排的“枫桥宾馆”，昨晚下榻在舒适的“关府”，这样的反差确实不小。但朱子顺心里明白，眼前的环境，才最真实反映了自己本来的身份。

逛街时，朱子顺特意买了份当天的“新民晚报”，借着昏暗的灯光，躺在铁床上，从第一版到最后一板，连报缝里的征婚广告都一字不拉的读了好几遍。

直到困意上头，朱子顺想找卫生间撒泡尿，睡前放空一下。坐在门口的老爷子见他露出脑袋张望，问“要开水吧？”

“小便。卫生间在哪儿？”朱子顺指指下身。

“就在你冲凉的那里，左边的马桶小解，右边的马桶解大手。”

“啊！那周边有公厕吗？”一个大人往马桶里“倾泻”，这已经超出了朱子顺接受范围，他宁愿跑两站地，去一个正儿八经的方便之处。

“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外滩有公厕，怕你来不及吧？”老爷子还挺幽默，说“每天早上我都会倒掉，涮的清清爽爽，很干净的。”

看朱子顺踌躇不前，老爷子干脆拉着他，走进卫生间掀开左边的马桶，道：“年轻人不好憋尿，撒完别忘了盖好盖子。”

老爷子的好意和眼前的现状，让朱子顺不得不入乡随俗。这泡尿他撒的小心翼翼，尽量压低“流动”的声响，即使这样，透过通透的隔板，相信临近房间也会听得一清二楚。

朱子顺想好了，明天早上他要早点儿退房；他无法想象自己蹲在旁边的马桶上，会是一个什么状态。朱子顺不断暗示自己，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憋着”。把“负担”留到能痛快解决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朱子顺是被热醒的。单间里空气不流通，整个屋内如同一座闷罐。他起身想去冲个凉，消消暑气；刚打开门便见老爷子提着马桶恰好走了过来。

“你方便不？我这就要去倒掉了”老爷子吃力地在它面前把马桶放下，问道。

“不用了，我冲个凉就退房了，要赶火车。”马桶散发出的腥臊味直扑朱子顺鼻孔，他侧过身躲开，赶紧钻进了卫生间。

朱子顺现在其实很想“蹲”一下，但他还是咬牙忍住了。冲完凉，收拾好自己带的零碎儿，便抓紧来到老爷子跟前结账。

老爷子开的是收据，下笔之前抬头问朱子顺：“房钱写多少？”

“不是二十五元吗？”朱子顺以为老爷子要出什么幺蛾子。

“我这儿可以多开些，那些常住在这里的老客，都这么做的。你们跑差事不容易，我晓得的。”

朱子顺捂着越来越不舒服的肚子，忙说：“您就按实价写就成。”

“是个好小伙子。”老爷子把花镜戴上，说“现在少见喽。”

离火车发车其实还有大把时间，但朱子顺憋了一夜的内急，让他不得不一溜小跑，离开这家小旅馆。以最快的速度搭上了去往北站的公交车。

上车后朱子顺扶着立杆，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着。旁边一位老阿姨看到，递过一张手纸，好心的喊道：“小伙子中暑了，谁给让个座位呀。”

憋得满脸通红的朱子顺，只是连连摆手，点头表示感谢；他担心如果松口气话出口，恐怕自己控制不住。

公交车刚到北站，朱子顺一个箭步冲下车门，一路狂跑直奔车站候车大厅洗手间。

都说人生三大幸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出了洗手间，一身轻松的的朱子顺却想，应该有第四件，就是刚才自己蹲在坑里“放松”的那一刻。

在候车厅等了小半天，广播里终于传来了，前往绿山方向车次“开始检票”的通知。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潮水般的涌向检票口。

朱子顺挤塞在混乱的人群中，身旁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边推顶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前进，边说：“记着，先占着100号以后的座位。”

“为什么？”朱子顺瞧着男孩被挤得东倒西歪，也腾出一只手推了一把，转过头问壮汉。

“100号以后可能不卖票，孩子没座，碰碰运气。”壮汉喘着粗气答道

无意中得到这份铁路秘籍，朱子顺似乎也看到了希望，便与壮汉相互配合，运足了气，铆足了劲儿总算冲过了检票口。

进到车厢，朱子顺和那个带着男孩的壮汉还是迟了一步，100号以后的座位早就坐满了人。只是搞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这些座位的本主。

有座位的旅客，也不踏实；面红耳赤的争抢着行李架上的位置，堵在过道上，又引起了后进车厢人的责斥。列车开动前，整个车厢孩子哭，大人叫混乱成了一锅粥，直到车启动才平静了些。

这列车是一趟慢车，三等小站也能停十几分钟，为快车让路。

无座的人各自占据着自认为有利的位置，每当停靠站，只要座位上有人起身，所有站着的，都像一只只俯视在高处的老鹰，随时准备猛扑过去。

实际是上来的人更多，几乎见不到下车的旅客。车厢连接处，一个农妇模样的女人，把洗手间门砸的山响，叫嚷着：“这人从开车就在里面了，怎么还不出来！”

一直站在朱子顺身旁的壮汉乐了，朝女人说道：“这人不会出来的，那里面空间又大，还能坐着。你还是到别的车厢上去吧。”

壮汉的旅行知识如此丰富，让朱子顺很是崇拜。便搭着话：“咱们真得站二十多个钟头啊，孩子这么小能受不了吗？”

“半夜过了驻马店，人就少了。到时候敞开了睡。”壮汉又说了句经验之谈，这倒宽慰了朱子顺不少。

八点整，广播里时断时续的播放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来回推着装有饮料，小食品车的列车员，边喊着“让一让”边反复大声广告“想休息的，可以去餐车休息了。”

站了已经大半天的朱子顺，腿脚已经开始感觉肿胀，很想找一个能坐下来歇歇脚的地方。便问列车员：“去餐车休息，多少钱？”

“十元茶水费。”列车员见朱子顺有意，从手里递过来一张小纸片。

“兄弟，花钱在那儿坐一晚上，不值。”壮汉碰了一下朱子顺，说“待会儿咱不花钱就能躺着。”

见朱子顺没接卡片，列车员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便推车往前接着喊去了。

壮汉提供的信息很准确。车刚过驻马店，座位上的人虽然还纹丝不动，过道上已经不再拥挤了。

壮汉走到一排三人座位旁，弯下腰将手中报纸铺展在座位下。把眼睛都睁不开的男孩叫到跟前。男孩看来对这番操作不陌生，一个出溜便钻进了座位下面。

“兄弟，带报纸没？可以睡了。”壮汉的现场师范，让朱子顺才明白过来，当初他说“敞开睡”的含义。

朱子顺忙从口袋里拿出来昨晚买的晚报，也找了一个三排座位，照着壮汉的样子，躺在了椅子下。不禁自言道：舒服！

头下车轮有节奏的“咣当”声响，比催眠曲还管用。朱子顺合上眼，不一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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