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北方钢铁的“鸿门宴”

张卫东的专车驶入北方钢铁集团总部大门时，他透过车窗打量着这个有着“共和国长子”之称的钢铁巨擘。

高耸的烟囱、连绵的厂房、铁轨纵横，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金属与焦炭的气息。

这里是国家工业化的起点与象征，沉淀着厚重的历史与无上的荣光。

集团董事长王铁生亲自带着一众高管，在总部大楼门前迎候。

他年近六十，身材高大，声音洪亮，握手时力道十足，笑容热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张副主席，欢迎欢迎！您能莅临我们北钢指导工作，是我们全体北钢人的荣幸！”王铁生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透着老牌国企掌门人的自信与底气。

“王董事长客气了，北钢是国家钢铁脊梁，我是来学习的。”张卫东微笑回应，态度不卑不亢。

在王铁生的陪同下，张卫东参观了北钢的核心生产线和技术中心。

庞大的轧机轰鸣，火红的钢坯穿梭，展现着现代工业的力量之美。

技术中心的设备也算国内一流，但张卫东敏锐地察觉到，在一些尖端检测仪器和核心工艺软件的屏幕上，闪烁的依旧是国外品牌的LOGO。

参观完毕，众人来到集团最豪华的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锃亮的地板，气氛庄重而肃穆。

王铁生坐在主位，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张副主席，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基石计划’关乎国家未来，我们北钢作为共和国钢铁工业的长子，必须担当起责任！别的不敢说，在特种钢材、高端合金这些领域，北钢有基础、有队伍、也有决心！这个计划，必须有我们北钢一席之地！”

他说话时，目光炯炯地逼视着张卫东，仿佛不是在请求合作，而是在宣告一个既成事实。

几位副总分坐两侧，纷纷附和，言语间无不透露出北钢若不参与，“基石计划”便不完整的意思。

张卫东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他清楚，这不是合作洽谈，更像是一场“划地盘”的宣告。

北钢凭借其特殊地位和历史贡献，习惯了在资源分配中占据首要位置。

待对方话音稍落，张卫东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清晰：“王董，北钢的实力和历史贡献，国人共睹，国家也从未忘记。‘基石计划’欢迎所有有实力的伙伴，但参与的方式，需要符合计划的整体架构和规则。”

他顿了顿，迎上王铁生陡然锐利起来的目光，继续说道：“计划内的材料研发项目，将采取‘揭榜挂帅’与‘赛马机制’并行的模式。也就是说，不会预先划定某个领域必然由某家企业承担。所有合作方，包括北钢，都需要凭借自身的技术方案、研发团队实力和投入保障，来竞争具体项目的承担资格。成果导向，能者上。”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石头。

几位北钢高管的脸色瞬间有了变化，有人皱眉，有人欲言又止。

王铁生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手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张副主席，‘揭榜挂帅’？跟谁赛马？”王铁生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几分压迫感，“在国内特种钢材领域，论设备、论技术积累、论人才储备，北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有些关键型号，离了我们北钢，别人根本玩不转！把我们已经成熟、或者即将突破的项目，拿出来跟那些民营企业、甚至是地方小厂‘赛马’？这是不是……有点浪费资源，多此一举了？”

他身边的常务副总立即接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是啊，张副主席。不是我们北钢骄傲自满，有些高精尖的材料，研发周期长，投入巨大，失败率极高。让那些资本短视、技术积累薄弱的民营企业来做，他们既没这个耐心，也没这个能力！最后还得靠我们北钢这样的‘国家队’来兜底攻坚！”

会议室内，北钢方面众人的态度明确而一致——他们理应获得特殊待遇，直接主导相关领域，而非与其他“杂牌军”同台竞争。

张卫东神色不变，心中却了然。

这就是他预想中最难啃的骨头之一——固有的利益格局和“老大”思维。

他轻轻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王铁生脸上：“王董，各位老总，我理解北钢的优势和自信。但‘基石计划’的目的，不仅仅是解决‘有无’问题，更是要打造一个充满活力、持续迭代、具备全球竞争力的材料工业体系。”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国家队’至关重要，是压舱石。但我们也必须看到，一些新兴的科技企业，在材料基因工程、高通量计算筛选、新型制备工艺等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创新活力和效率。‘赛马机制’，不是为了否定北钢的地位，恰恰是为了激发整个体系的潜力，避免技术路径依赖和创新的惰性。”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沉稳：“而且，据我所知，目前困扰北钢某些高端产线良品率波动的，恰恰是几个核心工艺参数的控制软件和关键传感器的精准度问题，这些核心部件，目前还依赖进口吧？‘基石计划’要解决的，正是这些最深层次的‘卡脖子’难题。这需要的是整个产业链的协同攻关，而非某一家单打独斗。”

张卫东这番话，直接点到了北钢的痛处。

几位技术出身的副总不由得微微颔首，面露思索。王铁生眼神闪烁了一下，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张卫东提出的“竞争机制”和指出的“核心痛点”，像两根针，刺破了北钢之前营造的“理所当然”的氛围。

王铁生盯着张卫东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只是笑声不如之前那般洪亮自然：“张副主席果然年轻有为，见识不凡！看来我们对‘基石计划’的理解，还不够深入啊。”

他话虽如此，但眼神深处那一抹未能如愿的愠色，却并未完全消散。

这场“鸿门宴”式的会谈，基调已经定下——北钢想要凭借历史地位和规模优势直接划定势力范围的企图，在张卫东这里，行不通了。

“具体的合作细则，我们北钢还需要认真研究。”王铁生最终说道，语气恢复了表面的客气，却多了几分疏离，“也希望张副主席能充分考虑北钢的特殊性和实际困难。”

“当然，”张卫东站起身，笑容依旧温和，“‘基石计划’的大门始终敞开，期待与北钢找到最符合国家利益和市场经济规律的合作模式。”

握手告别时，王铁生的手劲依然很大，但张卫东能感觉到那力度背后的一丝复杂情绪。

坐进车里，驶离北钢总部，赵永志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张卫东，轻声问：“书记，回办公室？”

“嗯。”张卫东应了一声，没有睁眼。

他知道，说服北钢这样的庞然大物改变思维，绝非一次会谈所能解决。

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如何平衡这些实力雄厚、背景深厚的“国家队”与新兴力量，如何确保“赛马机制”的公平与效率，如何引导庞大的社会资本有序流入最需要的领域……一个个难题，如同横亘在前方的崇山峻岭。

但张卫东的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有挑战，才有趣味。

“基石计划”这台大戏，主角配角都已陆续登场，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相信，北方钢铁，一定不会死心。

而且，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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