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0章 养老王

这就是朝鲜在正德、嘉靖年真实发生的事。

    1506年死的人，朝鲜人在1545年还在讨论“怎么瞒着朝廷”，此时养老王要是真活着都快有70岁的。如果朝廷继续追问，搞不好养老王要变成百岁人瑞王也说不定。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拖这么久？”

    “啊”朝鲜王李幕摇了摇头，“其实士林派一开始没打算拖这么久，只是打算暂时拖延一下，然后把勋旧派处理掉。”

    所谓苦迭塔，所谓政变，成功就是革命，失败才是叛乱。

    士林派确实是打算在那段时间来个大清洗，所以用“养老王”的事拖延一下时间。等案子板上钉钉了，做成铁案，到时候再把“养老王”搬到宗庙里也不是不行。

    毕竟死人怎么样，其实也无所谓，关键还是活人。不把勋旧派拥立的国王悬在那里，这案子就没法做。这在东林党和阉党互相斗争的时候也是一样，魏忠贤这样的首犯必须顶格处理，因为其他人的处理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首犯。所以围绕着首犯的量刑，双方会进行殊死的搏斗。

    而在朝鲜这里也是如此。只是东林党和阉党终究也还是不敢把皇帝牵扯进来斗，但朝鲜人是把国君挂起来当作标杆的，而且一挂就是40年，这实在是太狂野了一些。

    然而事实证明，双方的斗争之激烈远超当初的想象。士林派本来以为这只是权宜之计，结果搞成了持久战。临时措施变成了永久措施。

    这事情其实拖到第二年就没有办法拖了。因为死人的事拖一年，还有的说，拖一年以上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辩解。所以第二年解决不了，士林派就必须假装他活着。因为一旦举办葬礼，钦差必然要来看一眼，到时候说不定就露馅了。

    而且就算葬礼成功，事情就又回到“养老王进入宗庙，勋旧派要怎么清算”的问题上来。

    “啊我明白了。”商洛点了点头。这事情往后一拖，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因为事情的性质，已经从对勋旧派的打压，变成了士林派的死穴。因为瞒报君主之死，在钦差面前演戏，这是欺天之罪。

    这也是朝鲜君臣奉行事大主义的底层逻辑之一。

    朝鲜国王靠事大，固然也可以保证江山永固，国王永远是一家的。但这对臣子也有好处，因为在事大体系下君主也有自己的君主，朝鲜王也是大明的臣子。所以就像“养老王”这案子一样，进行派系之争的时候可以把案子无限拔高，直到对朝鲜王本人进行清算——这也是一种平衡，朝鲜的李家王朝虽然换不了，但李家的每个人都可以被大清洗。

    在养老王死的第一年，这还是朝鲜内部的问题。

    第二年之后，这在宗藩关系之内就是犯罪了。这件事所有参与者的政治生命，他们人身安全，乃至于他们后代的政治生命及人身安全，都系在“钦差没有发现他们在欺君”这件事上。

    毕竟，士林派的政权来源于对勋旧派的清算，中宗的政权来源于政变，来源于苦迭塔。只要朝廷真的发现了这件事，再派人责问一下朝鲜，那勋旧派立刻就能开始反攻倒算，而且加倍返还，直接把中宗绑到去送给锦衣卫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就使得40年以来，大明使节每次访问朝鲜都会变成一次大型真人秀。

    虽然使节自己可能只是礼貌性地问一句“你们家那个在养老的养老王怎么样了？”，大明可能也不太在乎这件事，但这对朝鲜来说就是性命攸关的事。只要暴露，降临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这就形成了相当诡异的场面——钦差本人不知道，甚至不在乎这件事。但在钦差周围，双方的密探围绕这件事展开了浩大的行动。一方想要通过各种方式传递信息，另一方竭尽所能阻止他们靠近钦差。

    与此同时，士林派也在积极进行文书工作。他们组织了一个部门，系统性地对钦差编造“养老王”还活着的假象——因为你不能等使臣来了之后再现场胡诌，乱编是会露馅的。只有提前做好准备，才能前后对照。

    于是，诸多部门被秘密地组织了起来，朝鲜多了一个看不见的“太上王”。太上王并不存在，但他每天都要被请安，更要留下抓药的档案——这相当重要，因为拒绝见使节的借口就是生病，但是哪有人重病沉疴几十年还不死的呢？所以这病必须编得时好时坏，要在病理、药理上前后对照不能马虎。

    以及，这个部门其实没有多少人。因为使臣毕竟只是一年来一次，没必要做得太细致。但这个部门责任重大，一旦露馅了就要背负让士林派政府倒台的主要责任。接手这个部门的人往往都是倒霉蛋，乃至于替死鬼。

    实际上哪怕是到了嘉靖二十四年，这套机构还依旧在运行。

    嘉靖24年2月27日的汉城，朝鲜君臣还在为这件事头疼，因此而召开了特别会议——因为他们去礼部呈报情况的时候，上报的内容已经越来越离谱了。

    为了避免提到养老王的事，他们说“弘治六年后文记烧尽，无凭查考”，就是火龙烧了档案馆。礼部祠祭司只好给他们做笔录。

    礼部问“养老王存否？”。

    只能回答“尚存”，已经七十岁了。

    礼部问“病愈否？”。

    只能回答“风眩已成沈痾，不出房门”。

    ——这已经离谱到“养老王活了70岁，重病40年”不出门但是还不死的地步。最让朝鲜人惊恐的是，当时在位的人是万寿帝君、忠孝帝君、飞元真君。他听说朝鲜王病了40年不死，不出门，还以为养老王和他是修仙同好，还亲自过问了这件事。

    朝鲜使者吓得赶快飞报回来，汉城的王宫里乱成一锅粥：“养老王如此举论，至为可虑。或天使来，以此问之，则何以对之？”

    “所以。”商洛问道，“这事情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没处理。”李幕摇了摇头，“朝廷给忘了。”

    是的，朝廷把这件事给忘了。从某一年开始，钦差就不问养老王的事了，然后慢慢就没人再记得这事。

    【噗~~】阿波罗尼娅笑了出来，【这个真的是真的是喜剧。怪不得他说这是古装喜剧。朝鲜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魔幻。】

    “那问题来了。”商洛又问道，“为什么殿下你要把这件事揭出来呢？”

    “因为我要把这个案子翻出来，给我们那的某些人来一些教训——所以拍得越荒谬越好。”朝鲜的内斗现在依旧在进行，现在局面和当年没有什么区别。

    “啊可以。”商洛点了点头，“反正你要拍，我就租给你。不过相应的，你先前说得人手，多给我派些来如何？我先把话说明，这是个很沉重的工作，等于去陪着那些罗马人坐牢。这人选可不太好找。你们要是能填上这个窟窿，那我也可以多帮一帮你们，把这个情景喜剧拍得再荒谬一点。”

    “那我把这次案子里的罪臣抓过来如何？”

    “嗯？”商洛想了想，“可以可以，你觉得这些人适合的话，派来给我看看。让英雄去管英雄，让好汉去管好汉，我看没问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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