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明仁帝没有说跪多久，蒋惠妃更不会善罢甘休。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就一直这样跪下去，直到……直到什么？他也不知道。或许，直到和这冰雪融为一体，也没什么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王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趁著风雪稍歇的间隙，送来了厚实的狐裘大氅、烧得暖烘烘的手炉，甚至还有一块厚厚的棉垫。

那宫人将东西悄悄放在李承胤身边，低声道：“四殿下，娘娘让奴婢送来的。娘娘让您务必保重身子，她会想办法再向陛下求情的。”

李承胤看着那宫人熟悉的面容，那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姑姑。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深深的歉疚：“连累母后了……”

那宫人看着他小小年纪却承受如此磨难，心中酸楚，勉强笑了笑，宽慰道：“殿下快别这么说，娘娘从未怪过您。她只盼您平安。”

皇后宫中的人给李承胤送御寒物品的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蒋惠妃耳中。她正在儿子病榻前守着，闻言更是怒火中烧，跑到明仁帝面前又是一番哭诉。但皇帝知晓后，只是皱了皱眉，并未深究，只淡淡说了一句：“皇后心软，随她去吧。”

但为了安抚蒋惠妃他又补充了一句让人盯着皇后宫中便是。算是默许了皇后的暗中接济。

蒋惠妃气结，干脆自己亲自来到了宣华殿外。

她穿着华丽的貂裘，抱着暖炉，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雪地中，几乎被雪花覆盖成一个小雪人的李承胤。少年脸色惨白，睫毛上凝着冰霜，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还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

“四皇子真是好骨气。”蒋惠妃声音尖刻，带着浓浓的讥讽，“这般天寒地冻，也能跪得如此安稳，还能劳动皇后娘娘违逆圣意给你送这送那。只是不知，你这副故作姿态，是做给谁看？指望陛下心软吗？别做梦了！你害得坤儿如今高烧不退，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定要你偿命！”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向雪地中的少年。

李承胤缓缓抬起睫毛，沾着雪花的睫毛下，那双乌黑的眸子淡漠无波地看向蒋惠妃。风雪太大，几乎迷了他的眼。他张了张嘴，冻得僵硬的脸颊扯出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风雪，落在蒋惠妃耳中：

“娘娘不妨去看看二皇兄。”

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蒋惠妃浑身一僵，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诅咒？还是坤儿那边又出了什么变故？涌上心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再也顾不得嘲讽，口中慌乱地骂了句“歹毒的小畜生！”便脚步踉跄地，匆匆消失在风雪中，赶往自己宫中。

世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雪的呜咽。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没有尽头。李承胤重新垂下眼睫，感受着身体的热量正在一点点被寒冷吞噬，膝盖从最初的刺痛变得麻木，再到后来，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胀和冰冷，仿佛骨头都要被冻裂。

怀里的手炉早已冰冷，大氅也被雪水浸湿，变得沉重。他的小脸血色尽失，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知跪了多久，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雪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如同扯絮般铺天盖地。宫人们步履匆匆地从他身畔经过，裹紧了自己的衣物，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停留。在这深宫之中，明哲保身是第一条生存法则。

他像是被遗忘在了这片冰雪天地里。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雪景变得晃动起来。他觉得很累，很冷，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这无尽的寒冷抽走了。

他想，就这样吧，或许睡着了，就不会这么冷了，也不会这么累了。母妃并不爱他，父皇厌弃他，兄弟憎恶他，连唯一给予他些许温暖的皇后，也被他牵连禁足。他本就是多余的。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瞬间便凝成了细小的冰晶。他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哭了。

再没有人，能来救救他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瞬间便凝成了细小的冰晶。他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哭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纤长的睫毛颤抖着，轻轻合上，陷入永恒的黑暗。

半昏半醒间，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随时要将他淹没、压垮的漫天飞雪，似乎……停了？

不，不是雪停了。

他混沌的感官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暖，艰难地、缓慢地恢复着一丝清明。他颤了颤冻得几乎僵硬的睫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周遭依旧是一片白茫茫，风雪仍在肆虐。

原来，不是雪停了。

是一把素面青骨的油纸伞，撑在了他的头顶，为他隔绝了那片冰冷的、几乎要将他埋葬的漫天飞雪。

“四殿下。”

一道清朗温润，如同初春融雪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声音并不高昂，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他几乎冻僵的耳膜。

李承胤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僵硬地转过头。

视线因为虚弱和泪水而模糊，但他依然看清了身侧站着的人。

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外罩墨色貂毛斗篷的少年，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少年身姿挺拔，风姿出众，在这冰天雪地中，宛如一株傲然挺立的玉树。他手中执著那把伞，伞面大幅度地倾斜向他，将他牢牢地护在那一方小小的、无雪的天地里。而少年自己那宽阔的肩头，却已落满了莹白的雪花，墨色的斗篷衬得那雪色愈发刺眼。

风雪依旧，天地苍茫。

这是李承胤第一次见到顾岚亭。

他透过被泪水与冰霜模糊的视线，茫然地、无助地望向那张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朦胧，却依旧难掩其出众风华的脸庞。那目光里，有濒死的恍惚，有难以置信的微光，更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李承胤怔怔地望着那人，望着那双清澈眼眸里自己的倒影，那么小，那么狼狈。

一直强撑着的意志力，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块基石，轰然倒塌。

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冰冷的身躯，向着厚厚的积雪无力地倒去。

“殿下！”

他最后听到的，是那清朗声音里骤然染上的惊急，以及丢开伞扑过来时，衣袂划破风雪的声响。

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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