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对弈
紫宸殿偏阁，暖炉燃着松烟，氤氲出一片清宁的暖意。
永昭帝面前的棋盘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错落有致，疏密之间恰似江山万里铺展，就在眼前。
他指尖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北位，声音沉缓如钟：“茂公，朕这一步，可有行错？”
国师陈为仙垂眸凝视棋局，手中黑子落下，刚好抵在那枚白子侧畔，看似截住了白子的去路，实则孤身直入，自陷陷地。
“陛下此子，与当年那一步定乾坤的棋路，如出一辙。”
陈为仙指尖捻着白色胡须，“二十年前，陛下邀老臣对弈，以棋问心，每一步都不疾不徐，却又杀伐果断，游刃有余。老臣当年赢不了陛下，如今亦然。”
永昭帝嗤笑一声，指尖再落一子，玉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这个老东西，在朕面前耍了一辈子心机，如今朕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糊弄朕。”
陈为仙神色淡然，手中黑子稳稳落下，“江山如棋，人心亦是。老臣观天道，算人心，却唯独看不透陛下的心。”
“哼......”永昭帝冷哼，凌冽眉峰微挑，“怎么？朕的几个儿子还不够你摆弄，你还要将朕也当作这棋盘上的棋子不成。”
“老臣不敢。”陈为仙黑子落下，永昭帝先前的那枚白子，顷刻间岌岌可危。
永昭帝眉眼一沉，落子化解那颗白子危机，“你当真不肯手下留情？”
陈为仙步步紧逼，“下棋者，落子不悔。这步棋，陛下二十年前便已落下，如今何来留情之说？”
永昭帝指尖悬在棋盘上方，松烟缭绕中，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追忆，有决绝，可一切却又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
他手中白子飘然落下，“茂公之前问朕，心中所求为何？”
“朕还是那句话，国师之所求，便是朕之所求。天道均平，人道偏私，圣人效天为而不恃，凡夫逐私执而不悟，差距在一念之明，一念之暗。”
陈为仙放下棋子，目视远方，“陛下，弓满则折，弦紧则断，天道从无偏颇。
日月经天，寒来暑往，损盛极之态，补匮乏之处，方得四时有序，万物共生。
而人心逐利，常陷迷障；富者囤积居奇，贫者流离失所，权者恃强凌弱，利者机关算尽，皆是以私念逆天道。
逆天改命，妄念丛生，直至天道失衡，天下大乱。”
“以私念逆天道......”永昭帝口中揣摩着这句话，指腹摩挲着白玉棋子，沉默片刻后，说道：“若他能从此局中活下来，茂公就留他一命吧，也算成全了朕的私心。”
永昭帝说完，将棋子落在棋盘最边角的空白之处。
眼前的棋盘在他注视之下，忽然如水波般扩散，那些黑白棋子竟化作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昔日的袍泽，故去的旧人，年幼的皇子……
他们站在棋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永昭帝顿觉身心疲惫，微微合眼......
.
再睁眼，萧靖川眼前竟是密密麻麻的黑白网格，纵横交错铺展整个天地。
他竟然身处一个硕大无比的棋盘之上。
小白、凌一、谢平之皆不见踪影。
他分明记得，他们几人是一起掉入了那星宿罗盘内部，自己怎会单独居于此处？
而这里，又为何会是这般景象？
萧靖川立刻分析自己的处境，试探着沿棋路往前踏出一步。待他站稳的瞬间，在他身侧不远处的网格上，骤然出现一枚白棋。
他眼神一凛，飞身跃起，落至离自己两步外的棋格上。果然如他所料，又一枚白棋应声浮现。
转身回望的刹那，萧靖川瞳孔微缩，自己先前站立的棋格上，竟依旧站着一个自己。
只是那个自己，神色呆滞，一动不动。
萧靖川不再贸然移动。
他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奇怪的阵法之中，那留在上一步的“自己”，便是与白棋对应的黑棋。
这阵法绝不会只是单纯地与自己比试棋艺，一旦出现浮子或者死子，那站在棋格上的“自己”，怕是会跟一起“死掉”。
如果自己输了，恐怕也难逃一死？
宋长夏曾说过，破阵的关键在于找到阵眼。
可棋盘阵的阵眼到底会在哪？
萧靖川站在原地，凝声思索间，忽然听到“咔哒”的机械转动声。他抬头一看，一个圆形齿环转盘悬在上空。
那转盘上的齿环刻度，与先前金龙底座上的刻度标识一模一样。
那刻度刚走了一格，一股无形之力便从身后袭来，硬生生将萧靖川往前推动了一格。
而与此同时，一枚白棋稳稳地出现不远处。
萧靖川瞬间了然，原来那刻度盘上的一格，便是他落子的时限。
即便他不走，也会被阵法推动，强行将棋局进行下去。
萧靖川神色平静，既然避无可避，那就先赢了这盘棋再说。
整个空间，只剩下“咔哒咔哒”的响声，与落子的清脆回响。
萧靖川脑海中刻下整个棋盘，凝声布局，步步为营，时而稳健防守，时而奇兵突袭。
不知过了多久，他纵身一跃，落在最后一步棋格上。
棋盘上所有的“自己”瞬间化作重影，尽数飞回他体内，眼前的白棋也应声消失。
他赢了！
萧靖川在心中微微送松了一口气。
可这棋盘阵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骤然狂暴起来！
它开始剧烈颠簸起伏，时而凸如山峰，时而凹如峡谷，转瞬之间又化作怒吼的海浪，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似乎要将萧靖川吞没。
萧靖川唤出破云剑，足尖一点，纵身跃上剑身，飘在半空。
他目光往下，只见颠簸的棋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最后化作一道道泛着冷光的网格线。
而那网格之下，竟是一片赤红滚烫的烈焰熔浆。粘稠的岩浆冒着滚烫的气泡，在那那气泡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挣扎。
萧靖川凝神望去，猛地一惊，那些火红色的东西居然是人。
那些挣扎的火人瞥见了上方的萧靖川，立刻如饿狼扑食一般，化作一只巨大的火手，向他猛扑过去。
萧靖川心念一动，破云剑如流星般带着他躲避。
那火手晃过之处，滴滴答答流下数不清的岩浆和火焰。
更多的火人从下面挣扎爬出，汇聚成火手向，向萧靖川围困而来。
萧靖川能躲避的空间越来越少，衣角不慎触碰之地，皆立刻化为灰烬。
“金鳞！”
萧靖川欲召唤式神相助，可无论他如何召唤，金鳞却一直没有出现。
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意识到，在这里，他只能孤军奋战。
他挥剑斩出数道青色剑芒，剑气斩下火手，火手断裂瞬间，刺耳的哀嚎骤然响起。
“王爷，我们是你的子民，你为何不救我们！”
“镇北王，救救我们……”
……
那些声音熟悉又陌生，像是死在战乱中的亡魂，又像正活在北境的百姓。
萧靖川心神一乱，险些被其他火手抓住。他摇了摇头，提醒自己，这些都是幻象。
就在此时，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传来，
“吵死了，是谁扰我清梦！”
萧靖川身体猛地一颤，本能地看向声音的来处。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柔和的白光。萧靖川向光源飞去，不可置信地喊出一声，“宋长夏？”
话音未落，身边的景色瞬间变幻，先前还是炼狱般的火海，此时却换作了他熟悉的卧室。
雕花床榻，青竹屏风，桌上还有他未看完的兵书。
而那床榻上的美人，正是他的心上人。
宋长夏从床上幽幽醒来，原本惺忪的睡眼，在看见萧靖川的一刻，突然变得异常明亮灵动。
她立刻起身，赤脚跳下床榻，奔入了萧靖川怀中。
“你到哪里去了，我刚刚梦见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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