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极乐之宴 七

不等幽若拿出自己的胡琴，不等众多宾客回过神来。

老祭司感受到了千金公主和幽若的姐妹之情，感受到了幽若心里的一丝忐忑。

当即一挥手，法杖有一丝光芒直上长生殿穹顶。

只见穹顶上光影变幻，让所有宾客为之一惊。

但见光影变幻，恍若雪花片片飘落而下，苍穹之上却挂着一轮雪月。

天穹之上没有巨龙，也没有金翅大鹏鸟，连凤凰也消失了。

更没有灵气的碰撞，也没有风云变色，连酒宴上那些出世强者的一身气息，也在这一刻悄然收敛。

就在这时候，天地间一片寂静。

只有雪花安静地落下，让人安静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之下，幽若静静地取出了在楼兰买的胡琴。

慧远起身，将凳子搬到幽若的身后。

幽若坐下。

“吱呀！”一声，幽若都不知道弓弦是如何握在了小手之中。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孟老头淡淡一笑，在少女耳边低语：“幽若，你就当这里是百里荒原”

就在幽若坐下的瞬间，挤在前面的宾客纷纷后退。

顿时，给少女留下了足够的空间。

就像是一个绝世的画师，在偌大的画布上悄然留白

一切都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发生，连天山书院的李慕白也愣了下，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笑容。

连昆仑剑宗的纳兰玄明也安静了下来，见过了文才相争，武者相斗。

这会能安安静静，听少女抚曲一曲。

恍若这天穹上的一弯雪月，格外让人赏心悦目。

连百花谷的上官燕和周义也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虎啸涧里的少女，是不是眼前的幽若。

所在的宾客，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静静地等待着，望向眼前的少女。

胡琴是楼兰最寻常不过的琴具，却正如茉莉所言，几乎很少，或者就从来没有见过，有十三岁的少女，能用其演奏出一曲。

极乐之宴，这里有无数的风流人物。

后辈间的挑战，那些大人物自然拉不下脸出手，明着不行，暗中也不行，因为高台上还有楼兰王在看着。

好不容易等到尘埃落定，不再有纷争，却等到了一个意外的少女。

一个千金公主的妹妹，一个失忆的少女。

就这样一个少女，能有什么样的修为？

所有人都很好奇，因为好奇，所以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吱呀！”一声，让所有人的眉头皱了一下。

连茉莉也替幽若担心，只有公主莞尔一笑，嘴角轻动：“妹妹，你要为我们献上哪首胡曲？”

幽若恍若没有听到公主的声音，她的脑海里回想着孟老头的那一番话。

抬头望天，看到了那一弯雪月.

不由得浅浅一笑：“竟夕无云月上天”

当下，侍女们捧着琼浆穿梭如蝶。

而万千宾客的目光却只凝在一处.孤坐于高台之下的青衣少女。

幽若垂首调弦，一片雪花自穹顶飘洒，落在她的琴轸上。

“下雪了？”宾客抬头，只见穹顶不知何时已化作一片苍茫。

雪花无声飘落，却在触及地面前化作点点银光消散。

殿中温度骤降，宾客们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白雾，却没有一人出声抱怨。

这是长生殿唯一的极乐之宴，而抚琴的少女，据说公主的妹妹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青丝在风雪中微微飘动。

一双眼眸像是要将一挂星河都装进去，睫毛一颤便落下时辰一般的光点。

“姐姐，此为胡笳十八拍.”

幽若的声音轻得像是雪落寒潭，却在开口的刹那，殿内众人的头上，恍若响起十二声惊雷。

弓弦相触的瞬间，整座长生殿的灯火同时暗了一瞬。

第一个音符瞬间飘进所有听众的灵台，修为稍浅的修士当即呆住了。

说好的，你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哪来的底气？

却不知道，当此一刻，幽若丹田中的凤凰仙棺醒了过来。

凤凰于飞花无语，

竟夕无云月上天。

幽若的右手腕翻转出不可思议的弧度，琴弓在弦上拖出一道幽蓝的弧光。

一缕光芒竟凝而不散，在空气中勾勒出塞外孤城的轮廓。

“竟夕无云月上天”

天山书院的李慕白喃喃念出曲名，手中玉杯突然摇晃起来。

纳兰玄明一愣，一首大漠最寻常不过的胡曲，在少女的琴弦流淌，却恍若天籁。

上官燕呆住了。

大周才子于信也呆住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闻一回？

连北齐的卢使道也呆住了，若说他和于信的诗名是阳春，眼前少女琴弦上飘落的，便是白雪。

只有大周的将军宇文承眉头紧皱，悄然起身，来到了北周使团的地盘转了一圈。

跟着，又来到了楼兰王爷阿史那大逻身后。

两人端着金酒壶，望着眼前的一幕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些什么？

少顷，宇文承虎眉一皱，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

阿史那大逻脸上阴晴不定，像是在权衡做出最后决定一般，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场中的幽若，却已是曲到深处

随着旋律攀升，穹顶的雪幕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清冷月光如天河倾泻，正落在幽若单薄的肩头。

少女的影子在玉砖上疯狂生长，竟化作一个持剑起舞的将军。

琴声忽转凄厉，幽若左手在弦上疾速滑动，指甲与琴弦摩擦迸溅出金色火星。

火星飞溅，在空中膨胀、燃烧恍若符文一般。

随着音调变化轰然破碎，宾客们看到幻象大漠孤烟里，一个女子正在月光眺望远方.

茉莉这时，突然伴着幽幽的琴声，低吟浅唱起来：

男儿妇人带弓箭，

塞马蕃羊卧霜霰。

不远处的上官燕，也入了琴声的意境，忍不住跟着吟唱：

寸步东西岂自由，

偷生乞死非情愿。

公主一愣，不知不觉，随着幽若指间流淌的琴声，浅浅吟唱道：

龟兹觱篥愁中听，

碎叶琵琶夜深怨。

茉莉想着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爹娘，想着自己悲苦的身世，忍不住泣血吟唱：

竟夕无云月上天，

故乡应得重相见。

当少女演奏到“竟夕无云月上天”这一句时，幽若脸颊竟布满泪痕，恍若流淌着的月光。

最令人窒息的是，当她拉到“故乡应得重相见”颤音之际.

少女脸上的泪珠悄然落下，恍若这泪珠里不是血肉，而是一挂璀璨的星河。

“这是琴魂！”

一位昆仑剑宗女子失声  惊呼。

众人这才发现，那些飘散的雪花正，丝丝缕缕，在少女的头上幻化为一把胡琴的模样。

胡琴幽幽，琴声已化作无形的锁链，将所有人钉在原地。

离家的爹娘，恍若在这一瞬间，看到了倚门而立的弱女。

外出不归的浪子，恍若看到了远方白发苍苍的爹娘。

出门经商的贩子，泪水里浮现在靠在窗前，望穿秋水的妻儿

一百个宾客，有一百种不同的心事。

长生殿里所有的宾客，都沉浸在少女这一曲竟夕无云月上天之中。

便是幽若也忍不住轻轻呢喃：

竟夕无云月上天，

身入黄泉难相见。

曲终时，幽若的最后一弓将两根弦同时切断。

断裂的琴弦在空中扭动如活物，琴筒凝出一团冰雾。

待雾气散尽，众人的眼里只剩一把覆霜的胡琴，而少女的身影已融入漫天的雪花之中。

渐渐，月光幽幽，穹顶的雪停了。

长生殿上玉柱上却突然同时浮现出乐谱的字迹正是方才的胡笳十八拍，第七拍。

琴声在长生殿中回荡，琴声安静祥和，令人心境空灵澄澈。

上官燕望着眼前一幕，几度痴呆，呢喃道：

红红翠翠，

年年暮暮朝朝。

脉脉依依，

时时鲽鲽鹣鹣。

一袭白衣飘飘的上官燕，不知想起了谁，在月光下呢喃。

琴声苍凉悲怆，仿佛能撕裂灵魂。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一声叹息，重重敲击在她的心头。

在众人眼里，这不是普通的胡曲，更像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曲。

闻听此曲，众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

一曲唱罢，茉莉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冰冷的石板。

被琴音吸引，看在天山也好，昆仑也罢，那些少年男妇的眼里。

抚琴的少女，恍若沐浴月神光辉。

楼兰王像是看到了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在月光之下，犹如精灵一般。

闭上眼睛，慧远心境彻底放空，他仿佛感觉到了自己沐浴月光，清冷的光辉洗炼着身体，渗入心间。

曲音不散，一个个音符跳动着，在长生殿的上空交织着图案。

不断变幻，竟然隐隐化作一虚幻胡琴。

一曲罢休，幽若仿佛进入了忘我状态。

之前的音符不断渗入脑海之中，空灵澄澈的心境，让她格外的安静放松。

世间纷扰，此刻皆抛诸脑后。

要说长生殿最最吃惊，最最震惊的人不是楼兰王，也不是公主。

更不是天山的李慕白，也不是昆仑的纳兰玄明。

连百花谷的上官燕和同义都算不上，更不要说北齐，大周的一帮才子，和楼兰的佳人了。

当数抚须暗叹，抬头望月的孟老头。

要知道，逛街买下胡琴之时，幽若也只是堪堪拉了几段音符，便忘记得干干净净。

原以为，今日只要勉强拉上一会，实在不行，自己还能顶上。

却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女恍若神助。

不，应该说，众人眼里的少女，恍若九天之上的月神下凡。

来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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