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赏花是假，试探为真
三日后，太液池湖心亭。
风是暖的，水汽氤氲。亭台水榭笼在其中，雕梁画栋都柔和了几分。
可这仙境里的人，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沈清歌的脚尖踏入亭中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死了。
原本流动的暖香似乎瞬间凝滞，丝帛摩擦的细碎声响、茶杯轻放的叮咚声，全部消失。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她裙摆上流苏轻撞玉佩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她今天穿了那套“云霞锦”。
整座皇宫，只此一套。
衣料薄如蝉翼，在日光下不是一种颜色，而是流转着千万种霞光。她走动时，光影追着她跑，仿佛一道行走的人间虹霓，直接将满亭的环佩叮当、衣香鬓影，都衬成了褪色的旧画。
更要命的是她头上那支凤头钗。
钗头凤凰口衔的明珠，亮得扎眼。
她就这么走进来，脸上没有新人的局促，更没有宫女上位的谦卑。那张清丽的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骄矜，是独属于盛宠女人的气质。
“哟，这位就是惠妃妹妹吧？”
一个尖俏的声音划破死寂。是丽嫔，容贵妃的跟屁虫。她手里捏着团扇，扇面上的雀鸟绣得栩栩如生，此刻却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通身的气派，难怪皇上会一眼看中。”
丽嫔的视线粘在沈清歌的“云霞锦”上，话里藏着针。
沈清歌却看都没看她。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径直走向主位上那位身着湖蓝宫装的女子。
“淑妃姐姐安好，妹妹来迟了，还望姐姐恕罪。”她的声音带着不谙世事的娇憨，仿佛听不懂任何言外之意。
被无视的丽嫔，捻着团扇的手指收紧，扇柄上的玉石硌着她掌心。
主位上的淑妃周怀玉立刻起身，脸上是谦和温婉笑意。她亲热地拉住沈清歌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一个仅次于主位的位置。
“妹妹快坐，你能来，这亭子才算亮堂起来。”淑妃的手指温润，指腹却有一层薄茧，沈清歌被她握住，只感到一阵凉意顺着手臂爬上来。
她坐下，听着淑妃一一介绍。
“这位是德嫔妹妹，最是端庄持重。”
那位被称为德嫔的女人，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去茶沫，闻言只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那位是李才人，活泼机灵。”
李才人冲她挤了挤眼睛，笑容天真，但那双眼睛却飞快地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还有角落里几乎要缩进柱子里的方才人，瘦得像根竹竿。
每一张笑脸背后，都可能藏着一把刀。沈清歌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飞速将眼前的人与小安子那本册子上的信息对上号。
“惠妃娘娘真是好福气。”
德嫔终于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入宫不过一年，便从浣衣局的粗使宫女，一跃成为惠妃。这可是咱们大晟朝开国以来，头一遭呢。”
“宫女”二字，她咬得极重，尾音拖长，似乎还带着一股子皂角水的味道。
亭中的气氛，瞬间又冷了下去。
沈清歌却像是被人夸赞了一般，眉眼弯弯，笑得比方才还要灿烂。
“可不是嘛！”她抬手，故意抚上头上那支凤头钗，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炫耀，“皇上就是疼我，我也没办法呀。”
她侧过头，对着光，让那钗头的凤凰流光溢彩，“这支钗，是皇上亲手为我戴上的。还有这身衣裳，皇上说，宫里其他人穿都俗气，只有我，才衬得上这云霞的颜色。”
这副浅薄又张扬的模样，让好几个人都撇开了视线。德嫔端起茶杯，不再说话，但那抿紧的唇角，已经说明了一切。
原来，只是个被富贵迷了眼的草包。
不足为惧。
“姐妹们别光顾着说话呀，”沈清歌拍了拍手，绿萝立刻将带来的食盒打开。
几样精致到不像话的点心被端了上来。
“哦？”淑妃有些意外，“妹妹还精通厨艺？”
“也不是精通啦……”沈清歌用帕子掩着唇，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是以前在御膳房帮厨时，偷偷学的。皇上说，宫里其他姐姐做的点心都太规矩了，失了野趣，还是我这种‘没规矩’的做的才合胃口。这几样，皇上昨日尝过，还特意命我日后多做些呢。”
一句话，看似天真，却把在座所有人都骂了进去。
好几位妃嫔端着茶杯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
夜夜承欢，椒房独宠。这个狐狸精，还在炫耀！
就在这针锋相对的沉默中，一个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惠妃娘娘有心了。”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坐在末席的万婕妤。
她今日也来了。许是月份尚浅，腹部还看不出，只是脸色比往日更白了些，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愈发坚韧。
万婕妤扶着宫女的手，缓缓站起。她的动作很慢，却无比坚定，对着沈清歌，郑重地福了一福。
“娘娘对嫔妾有再造之恩，嫔妾没齿难忘。今日这赏花宴，嫔妾也是特地来向娘娘请安的。”
这一拜，不是行礼，是站队！
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她万锦姝，是站在惠妃这边的人！
亭中再次陷入死寂。
救命之恩？她们只听说万才人冲撞贵妃，被打后不知所踪，后来却被发现怀了龙种，晋为婕妤。这里面，竟有这个惠妃的手笔？
一时间，众人看向沈清歌的眼神，除了鄙夷和嫉妒，又多了一层忌惮之意。
这个女人，不止有美貌和圣宠，似乎……还有手段。
淑妃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划过，快得抓不住。她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温和：“妹妹有身孕，快坐下歇着，万事小心为上。”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话题带过，不让沈清歌和万婕妤再有交流的机会。
气氛重新被粉饰起来，众人又开始聊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而沈清歌，则完美地扮演着她的新角色。
她时而为了一支珠花和李才人娇憨地争辩，时而又对德嫔赏给下人的料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将一个恃宠而骄、毫无城府的女人，演得入木三分。
小安子垂手立在她的身后，像个真正的木桩，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将所有人的低语和眼神都收录了进去。
就在这虚伪的其乐融融中，一个冰冷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忽然自亭外砸了进来。
“妹妹们倒是好雅兴，在这儿赏花，竟也不叫上本宫。”
话音未落，一片嚣张的正红色，裹挟着一群人的前呼后拥，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
是容贵妃！
她不是还在禁足中么！
亭子里的笑语声戛然而止。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凝固了。
包括主位上的淑妃在内，所有妃嫔，全部起身，躬身行礼。
“参见贵妃娘娘。”
声音整齐，却压不住那份惊惧。
容贵妃被废了协理六宫之权，可她还是那个容太师的孙女。她的积威，早已刻进了后宫每个人的骨头里。
沈清歌也跟着站了起来，只微微垂眸，行了个平礼。
按品级，她是一品惠妃，容贵妃是超品，她只需行平礼。
但在容贵妃眼里，这就是挑衅。
容贵妃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死死地盯在沈清歌身上。当她的视线落在沈清歌那身刺眼的“云霞锦”和那支更刺眼的凤头钗上时，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那双丹凤眼里，是烧得噼啪作响的恨意。
“惠妃妹妹，”她开口了，声音冷而缓慢。
“本宫瞧着，你这身行头，比本宫这个贵妃，还要体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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