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一如平凡
迈步穿过那扇概念之门的瞬间，陈天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空间撕裂感或维度错乱。那感觉更像是……推开了一扇普通的、有点陈旧的门扉。
一步踏出。豁然开朗。
眼前的景象让陈天体内的浩瀚伟力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没有无垠的虚空，没有神性的殿堂，没有扭曲的维度迷宫。
只是一个极其平凡的龙国居民公寓内部。
三室（或许还有半室？）的常规格局，白色的墙壁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黄，贴着一些褪色的卡通贴纸残迹，地面上铺着常见的浅色复合地板，边缘有些磨损。
客厅里摆放着普通的布艺沙发，坐垫微微凹陷，前面的玻璃茶几上凌乱地堆着几个快餐盒、撕开的薯片包装袋和一个沾着指纹的无线游戏手柄。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昨夜残留的泡面汤底、淡淡的灰尘味、一点若有若无的汗味和烟味（虽然没看到明确的烟灰缸）。
窗外是黄昏的城市景象，高楼林立，万家灯火如同星海初现，远处街道的车流灯光拖曳出流动的光带。
陈天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扫过这平凡至极的景象，嘴角难以察觉地勾起一丝笑容。
很熟悉的感觉。
曾经，在他被那辆不讲道理的泥头车创飞、卷入这场无限冒险之前，他也曾住在这样普普通通、充满烟火气的龙国居民楼里。
现在看来，并非虚构……而是那个“创造者”，在描绘他这个角色时，下意识地将自己最熟悉的生活环境投射到了他的“背景设定”之中。
他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几不可闻：
“呵……”带着一丝对自我的嘲讽，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就在这时——
“啊啊啊啊啊——！！！”一声抓狂的、充满深重挫败感的男性哀嚎，突兀地从客厅旁那个挂着半截磨砂塑料门帘的小房间里传出来！
那声音年轻，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种被榨干了精气神的深深疲倦。
“又卡文了~~~算了，玩会儿手机吧。”那声音的主人似乎瞬间放弃了挣扎，语气从绝望的悬崖边滑落，变得随意、懒散，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
紧接着，一道清晰、带着强烈电子质感的女性嗓音穿透房门，显然是手机或电脑游戏里的角色台词：
“让我们猎杀那些陷入黑暗中的人吧！”(薇恩的台词)
这声音让陈天眼神微动。
然后，那个年轻男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猥琐又亢奋的坏笑，与他刚才卡文哀嚎时的疲惫判若两人：
“嘿嘿嘿，是时候祭出我隐藏的‘虚空神’粉丝的身份了！”
“虚空神”？！
呵，Uxi吗？是在自嘲，还是调侃？
他几乎没有思考，脚下的步伐沉稳无声，如同融入环境本身的影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那扇挂着门帘的半开放式房间走去。
门帘是常见的半透明磨砂塑料材质，印着模糊的几何花纹。
陈天并未伸手，只是目光投向门帘。那门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安静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这是一个典型的宅男工作兼娱乐角落。
空间不大，靠墙摆着一张略显陈旧的原木色书桌，桌面凌乱不堪——几本翻开的书脊朝上地压着散乱的稿纸，一个印着二次元图案的马克杯残留着深褐色的可乐渍。
旁边就是那台正在工作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似乎停留在某个文档界面。
电脑屏幕上方，墙面钉着几个简易的白色亚克力展示架，架子上面小心翼翼地摆放着几个精致的手办模型：红金配色的钢铁侠MK7保持着经典的落地姿态。
旁边是银色短发、手持战刀、姿态冷峻的2B少女。
2B的旁边还有一个看着有些旧的Freedom高达手办，还有一个咧着标志性大嘴、戴着黄色眼罩、姿势滑稽的死侍模型。
书桌一角还放着一个插着几支笔的笔筒和一罐只喝了一半的可乐，铝罐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房间的光源主要来自书桌上一盏可调节的台灯，光线勉强照亮桌面，以及电脑屏幕本身散发出的荧光。
而房间的主人，此刻正背对着门口，深陷在一张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黑色电脑椅中。他年约二十五六岁，顶着一头乱得像鸡窝、仿佛刚跟枕头大战三百回合的黑色短发。
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领口微松的灰色纯棉T恤和一条宽松的深色运动短裤。
他身体微微前倾，低着头，脖颈的线条因为专注而略显僵硬，双手捧着手机，戴着黑色的头戴式耳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兴奋地滑动、点击着，发出密集的“哒哒”轻响。
他整个身体随着游戏里的紧张节奏微微晃动，嘴里时不时发出无意识的、低低的“啧”声，或是看到精彩操作时短促而猥琐的“嘿嘿”笑声（大概是在欣赏“虚空神”的表演）。
他完全沉浸在手机屏幕方寸之间的厮杀世界里，对身后无声无息出现的“不速之客”
——那个被他写在无数冒险故事中、历经生死、刚刚一拳砸穿“盒子”壁垒、此刻如同幽灵般站在他书房门口的存在——毫无察觉。
陈天就静静地站在门帘分开的入口处，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沉浸在游戏中的、抓狂卡文后又彻底堕入虚拟世界的年轻背影。
“Quadra Kill！”（四杀！）
手机里传出激昂的女声。
青年瞬间热血上头，对着屏幕嘶吼：“五杀！我的五杀！爸爸！给我五杀！！”
门口，陈天嘴角不受控制地一咧，嗤地笑出了声。
声音很轻。
但戴着耳机的青年身体猛地一僵，脖颈极其僵硬地、一点点侧过来，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门口那个银发、气场异常的身影。
零点一秒！
他触电般把头扭回正对手机，速度快得差点闪了脖子。
但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
恐惧瞬间盖过了五杀的狂热。
只见青年手忙脚乱地把横屏打游戏的手机“唰”地竖直，游戏画面消失，瞬间切换到了拨号界面。
屏幕上，三个醒目的数字赫然在目：
1 - 1 - 0
食指，已经悬在了那个红色的拨出键上方！
陈天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想扶额。
这误会闹的……
“咳，”他开口，声音平静，“我没有恶意。”
青年身体剧烈一抖，但手指没按下去，后背绷得死紧。
“我叫陈天。”陈天接着说，看着那个僵硬的背影，“来自——”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某个世界。”
青年悬在拨号键上的食指，骤然停住。
青年身体紧绷，仍旧没转身，蚊子般低声嘀咕：
“我的小说有这么出名了吗？竟然有狂热的粉丝？还Cos我的主角？”
声音细若蚊呐，但陈天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你的粉丝，”陈天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就是陈天。”
青年的颤抖猛地停了。
他微微侧过头，只露出自己的右眼，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和警惕：
“证明？”
陈天叹了口气。麻烦。
他随意地伸出手，探入面前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里——动作自然得像在口袋里掏东西。
下一秒，一把造型独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湛蓝玫瑰”手枪，被他如同丢玩具般，“咔哒”一声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他用脚尖轻巧地一推，手枪精准地滑到青年脚边。
青年眼角余光瞥到枪，明显一怔。
他犹豫了一下，弯腰，右手抓住枪柄就想提起——
“唔？！”他发出一声闷哼。
枪身纹丝不动，沉重得超乎想象！
他立刻改为双手，用尽全力才把那冰冷的金属疙瘩抱起来。
陈天有些意外。
只见这看似普通的宅男，拿到枪后双眼骤然锐利起来。
他手指异常熟练地在枪身上几个关键点按压、拨动。
“咔哒！”
弹巢应声甩开！
里面黄澄澄的特殊子弹暴露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
青年飞快地卸下一颗子弹，捏在指间仔细端详，感受着那金属的冰冷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还有弹壳上细微的、绝非装饰的铭文。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
下一秒，他像是被电击般，猛地转过身！
一张惊疑不定、带着熬夜疲惫的脸，彻底暴露在陈天的视线中——
陈天瞳孔微微一缩。
这张脸……
虽然气质截然不同（一个颓废宅男，一个更加英俊），但眉眼轮廓，竟然和自己有六分相似！
青年看清陈天的模样也是一愣，但随即被手里的家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你这把‘湛蓝玫瑰’模型哪儿定制的？太棒了！”
他兴奋地嚷嚷，可紧接着摩挲子弹的手指一顿，脸色骤变，“不对！这重量…这质感…这铭文…是真子弹！”
他眼中瞬间没了兴奋，只剩下警惕和一丝狠厉。
双手流畅地将那颗沉重的子弹“咔哒”一声精准压回弹巢，猛一甩腕合拢！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浸淫多年的熟练感。
他吃力地抬起那沉重的凶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门口的陈天，声音发紧却带着命令：“现在！出去！立刻！”
沉重的枪身压得他手腕剧烈颤抖，根本无法稳定瞄准。
陈天看着那抖得不成样子的枪口，无奈地叹了口气：“何必呢。”
他随意地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一丝蓝色电弧一闪而逝。
嗡！
青年只觉双手猛地一轻，沉重的湛蓝玫瑰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唰”地脱手飞出，稳稳落入陈天摊开的掌心。
青年彻底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这不可能！你…”
“是苍。”陈天淡淡开口吐出两个字，随手将那把象征着力量的手枪往身侧一抛。
没有落地声。
湛蓝玫瑰如同没入水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青年瞳孔地震！
这场景…这场景他太他妈熟悉了！
他笔下那个的主角，每次处理什么的东西，也是这样随手一抛，东西就进了那个该死的、只有他能打开的召唤空间！
这不是Cos！
这他妈就是他写在设定里的能力！就在他卡文卡到死的那个文档里！
“你…你…”青年指着陈天，嘴唇哆嗦着，世界观被彻底碾碎，“你真是陈天！”
青年指着陈天的手指还没放下，脸上的惊骇骤然被一种狂热的、近乎变态的兴奋取代！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原地蹦了一下，一步就蹿到陈天跟前，完全忘了刚才的恐惧和枪口相向。
他绕着陈天转了小半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嘴里发出“啧啧啧”的惊叹，眼睛亮的像探照灯。
“太帅了！这建模…不对，这真人！这质感！”他语速快得像机枪扫射，“银发！这冷漠的小眼神儿！这气场！绝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完美一万倍！”
他突然停下，脑袋几乎要凑到陈天胸前，兴奋地问：
“对了！你怎么不把2B她们带来？！我很想看看她们真实的模样呢！肯定比手办震撼一万倍！那皮肤材质！那发丝根根分明的效果！”
不等陈天回答，他猛地后退半步，双手比划着：“还有！你变一下魔人化，给我看一下呗！就一下！帅炸苍穹的那种！求现场版！”
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唾沫星子都快溅出来了，密集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充满了宅男特有的狂热和天真好奇。
陈天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终于忍不住抬手打断：“能先停下你的话吗？”
声音不大，瞬间切断了青年的喋喋不休。
青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滔滔不绝戛然而止。
他愣了一下，随即讪讪地挠了挠他那头乱发，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呃…抱歉抱歉，我太兴奋了！活了几十年，头回碰到这么奇幻的事，比我自己写的还离谱！”
他一边说，一边侧身从陈天旁边挤过，走到客厅，“啪嗒”一声按亮了顶灯。
光线瞬间驱散了客厅的昏暗。
接着，他径直走向角落的冰箱，拉开冰箱门，一股冷气混杂着各种食物混杂的味道飘了出来。
他看都没看，顺手从里面摸出两罐冰凉的红色可乐，转身把其中一罐“哐”地搁在陈天旁边的茶几上——茶几上还堆着昨晚的残羹冷炙。
他自己则走到另一边，从饮水机旁抄起一大瓶1.5升的矿泉水，“咕咚咕咚”仰头猛灌，喉结剧烈滚动。
小半瓶水瞬间消失，他重重放下瓶子，响亮地打了个饱嗝，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带着一种过于兴奋和梦想成真交织的复杂笑容，再次看向陈天：
“不好意思，……主要是冲击太大，脑子有点宕机重启。”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可乐，“喝点？冰的。”
陈天没说话，目光扫过那罐在油腻快餐盒旁边的可乐。
他沉默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嗤”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
冰凉的、带着强烈气泡感和甜腻味道的液体涌入喉咙。
青年看着陈天喝可乐的动作，像是在观赏稀世珍宝，眼神依旧发亮。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好奇心再次占了上风：
“对了！陈天，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是不是通过死侍吗？就像……《死侍屠杀漫威宇宙》里那样？他打破了第四面墙？”
陈天放下可乐，金属罐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
他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青年的第一个问题。但随即，他英挺的眉毛猛地蹙起：
“你……猜到了？”
青年被陈天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但随即又挺起胸，脸上浮现出一种创作者特有的、混合着得意和不好意思的表情：
“当然知道啊！那伏笔就是我埋的！”
他搓了搓手，解释道，“当时就是写着好玩嘛，为了合理加入死侍这个骚话精，还能顺便引出后面‘无限奥创’和‘假如…’多元宇宙的剧情线……”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挤回书房，顺手拉开了书桌抽屉，在里面胡乱翻找着什么，纸张哗啦作响。他语气带着点追忆和自嘲：
“其实吧，写完1999年索科维亚那块儿剧情后……读者评价不是特别好。”他抽出一叠边缘磨损、写满潦草字迹的打印稿，用手指捻了捻，“好多的书评都说节奏有点崩，设定冲突啥的……我当时脑子一片浆糊。”
他靠在椅背上，把那叠稿子随手丢在更凌乱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苦笑：
“那时候我还真动过念头，想把时间穿越前，魔神干扰、时间宝石能量溢出的剧情给修改了。”他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或者想着干脆来个更长远的时间旅行，跳到未来或者更古老的纪元去展开新主线，也许能拉回点口碑……”
青年叹了口气，身体前倾，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无意识地搓着：“我试着写了几个草稿大纲，宇宙重启啊、最初复仇者啊、DC漫画的融合啊……听起来都很宏大，对吧？”
他抬头看向站在门口、如同雕塑般静立的陈天，眼神里透着无奈，“但写出来总觉得……味儿不对。干巴巴的，衔接生硬，像为了换地图而换地图，怎么都找不到当初写时间穿越之前那种一气呵成的感觉了。”
他耸耸肩，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释然：“所以最后……就草草结束了那段时间旅行的剧情，让它显得有点虎头蛇尾。读者吐槽就吐槽吧，我认了。”
说到这，青年的语气突然一变，刚才的尴尬和无奈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亮光在他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燃烧起来。
他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激动地指向陈天：
“但是！死侍那条线！我愣是没舍得删！”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赌徒押中宝的狂热，“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没等陈天回答，就自顾自地用力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马克杯和可乐罐都晃了晃：
“就因为他是死侍啊！那个疯子！那个唯一知道自己是漫画角色、还能跟读者对话、甚至能跳出画框的家伙！”
青年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近乎天真的幻想，“我那时候脑子一热，就想着……万一呢？万一我笔下那个经历了一切的主角……也能通过这个疯子……找到我呢？！”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陈天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仿佛毕生的梦想都在这一刻照进了现实：
“你看！”他摊开双手，环顾着自己凌乱的书房，最后目光灼灼地定格在陈天那张冷峻完美的脸上，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我这不是梦想成真了吗？！”
陈天胸口那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了上来！白发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燃起压抑已久的怒火，声音如同滚雷：
“梦想成真？！”他向前一步，气势骤然爆发，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沉，“那你知不知道！一个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笔下随意涂抹的角色！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连他妈说句话走一步路都可能是被设定好的！那种感觉有多崩溃？！多绝望？！”
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被陈天突如其来的怒火冲击得愣住了。
但紧接着，出乎陈天的意料，青年非但没有害怕退缩，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更灿烂、甚至带着点释然和骄傲的笑容：
“可是，”青年指了指陈天的鼻子，眼睛亮得出奇，“你现在不是突破了我的‘设定’，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了吗？！你站在这儿，就是对我‘创造’最大的反叛！最完美的证明！”
陈天汹涌的怒火被这句话硬生生卡住，汹涌的气势停滞了一瞬。
他……突破了设定？
青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猛地站起身。
他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站在陈天面前矮了半个头。
但他毫不在意，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决绝，一把抓住陈天的手臂！
那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
“跟我来！”青年不由分说，拉着陈天几步就冲到他那张堆满垃圾的书桌前。
他“啪”地一下，用力拍了拍自己那台屏幕还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赫然是那个让他抓狂卡文的空白文档界面，光标在空白处冷漠地闪烁。
“你看！”青年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天，脸上是彻底放手般的洒脱，“你说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文稿里？行！那从现在开始，这东西归你了！”
他猛地将电脑屏幕转向陈天，动作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头：
“故事的刀在我手里捏了够久了，”他咧嘴一笑，熬夜而疲惫双眼却又闪着光，“现在，它归你了！由你决定！后面怎么写，你说了算！你的故事，交给你自己写！”
陈天彻底呆住了。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威逼，利诱，甚至像死侍那样来个血腥屠杀……
唯独没料到，眼前这个看起来颓废宅男的“造物主”，竟然如此轻易地，把他视为生命根基的“创作权”，就这么甩手丢给了他！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闪烁的光标，再看看旁边那个笑容坦然、眼神坦荡的青年。
一股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重量的感觉，狠狠砸在了他的心头。
青年似乎看穿了陈天心中翻江倒海的混乱，脸上的笑容更加清晰了几分，甚至带着点狡黠。
他松开抓着陈天手臂的手，随意地摊开双手，向后靠在自己的椅背上，姿态放松：
“你看啊，”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随意，“你说，你是我笔下诞生的角色，一言一行，所思所想，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可能是我敲打键盘设定好的。这感觉确实操蛋，我能理解你那股怒火。”
青年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在认同陈天的愤怒。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玩味：
“但是，你忽略了一句话，一句每个真正沉浸在创作里的作者都隐隐约约能体会到的话——”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陈天，“每个作者笔下的主角，本质上都是他潜意识的延伸，是他渴望或恐惧的投影，是他灵魂碎片在故事世界的化身。”
陈天眉头紧锁，银色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冰冷。
他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罐冰冷的金属壁，留下几道凝结的水痕。
青年拉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身体微微后仰，视线飘向天花板角落里一处陈旧的蛛网，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你知道吗？在你这个概念真正诞生于我的文档之前……它们早就存在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质感，“在无数个熬夜到大脑麻木的深夜，在我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我的梦里……会出现无尽的幻象碎片。”
他的眼神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银发的战士在废墟中挥刀……穿着紧身衣的魔女在月光下妩媚的笑……机械少女在安静伫立……还有那个话痨、骚包又该死的天才科学家托尼·斯塔克，我们在梦里插科打诨，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拍我肩膀时，Mark战衣的冰凉触感……我梦见自己拥有撕碎星辰的力量，在光怪陆离的维度间穿梭……”
青年低下头，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天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陈天的表象，直视着他存在的核心：
“这些混乱、瑰丽又充满力量和欲望的幻象……它们不是凭空出现的。它们是我潜意识的渴望，是我对‘非凡’的向往，是我在平凡生活挤压下精神世界的奔逃。然后——”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电脑，“——它们变成了我笔下的作品，变成了你，陈天，变成了你的冒险，你的力量，你的伙伴，你的敌人。”
书房里静得能听到主机风扇微弱的嗡鸣。
青年的话语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天的心湖中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些愤怒和绝望，似乎被一种更庞大、更混沌的疑惑稀释了。
青年看着陈天变幻的神色，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抛出了更惊人的论断：
“所以，陈天，”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你就是我。你就是我在另一个维度、另一种存在形式下的‘非凡投射’。我们本就是一体两面。你怎么能肯定，是我在控制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依旧闪烁着光标的文档界面，又回到陈天身上，笑容带着一丝宿命论的诡异：
“说不定……我们此刻这场颠覆认知的对话，也根本不是‘第一次’发生？也许，这正是你从我手里‘拿走’电脑控制权后，亲自敲下的新篇章呢？未来的你，决定了此刻的我们在此相遇，在此对话？”
轰！
陈天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霹雳击中！
青年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了他逻辑链条中最脆弱的一环。
“控制权”交接的震撼尚未平息，此刻又被赋予了时间闭环的诡谲可能！
他猛地看向那个闪烁着、仿佛拥有生命的文档光标。
青年似乎还嫌不够，他抬起头，视线再次投向布满陈旧裂纹的天花板，仿佛要穿透它，看向更遥远的、不可知的虚无深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哲思的飘渺：
“小说这种载体有很多，设定繁杂多样。但有一句话，在无数读者的讨论中被反复提及，带着一种玩笑却又透着本质的洞察——‘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小说。’”
他的目光落回陈天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
“那么，陈天，你突破层层壁垒，来到了我这个世界里。你和我，在此刻进行着这场决定‘故事’走向的对话……你又如何能确定，这个所谓的‘现实’，这个我生活的世界之外……”
青年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就没有一个更大、更冷漠的‘作者’，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或者书写着我们此刻发生的一切呢？”
“我们的挣扎，我们的觉悟，我们的对话……甚至是你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会不会也只是那个‘盒子之外’的叙事者笔下的情节？”
青年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并非涟漪，而是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漩涡。
“盒子之外还有盒子”的图景在陈天脑海中疯狂蔓延——他拼尽全力撕开一层屏障，挣脱了“造物主”的书写，却可能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较小的牢笼，跌入了一个更大的、更为虚无的叙事迷宫。
意义被无限稀释，挣扎本身都可能沦为更高维度娱乐的剧本。
“……没有意义……”陈天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扇的嗡鸣盖过。
那刚刚因“夺回控制权”而燃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这终极的、无解的虚无感扑灭。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随意抛掷的石子，在宇宙的巨墙上撞出微不足道的声响，而墙外，是无尽冷漠的注视。
青年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天眼中那瞬间燃尽的光。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比他笔下主角经历的任何一次失败都更彻底。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嘿！想那么多干嘛！”
青年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粗鲁的活力。
他一步跨到陈天面前，在陈天还沉浸在冰冷的宇宙级虚无中时，结实的手臂已经用力地、几乎是“哥俩好”地揽住了陈天略显僵硬的肩膀。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和类似训斥的语气，如同电流般强行打断了陈天那沉向深渊的思绪链条。
陈天的眼睫颤动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聚焦在青年近在咫尺、带着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脸上。
“你老琢磨那些世界以外，又以外以外的事，干嘛呢？”青年用力晃了晃陈天的肩膀，像是在试图把他脑子里的水摇出来，语气带着一种混不吝的亲昵，“纯属平添烦恼！庸人自扰！”
说着，他揽着陈天，目标明确地转向那台依旧亮着、光标固执闪烁的笔记本电脑。
他松开陈天，动作麻利得像排练过无数遍——俯身，“啪”地一下拔掉了连接着笔记本的蓝牙适配器，然后双手捧起那台承载着他无数心血（和卡文痛苦）的机器，郑重地、几乎是“塞”到了陈天的怀里。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带着机器内部散发的微弱热量。
笔记本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陈天胸口。
青年双手并未立刻离开电脑，而是紧紧按在陈天抱着电脑的手背上，微微前倾身体，迫使陈天不得不直视他那双此刻异常明亮、闪烁着某种光芒的眼睛。
“陈天，”青年的声音低沉下去，褪去了刚才的夸张，只剩下纯粹的、沉重的交付感，“现在，这个……交给你了。”
他微微用力，按了按陈天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什么契约的签订。
“你想要你的故事，如何走向？”青年一字一顿地问，目光如同实质，“是血流成河，杀穿九重天？还是放下屠刀，重建废土之上的和平家园？”
青年的话语带着巨大的诱惑力，每一个词都描绘着不同的、波澜壮阔的命运图景。
“或者——”青年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摧毁与重建的亢奋，“你觉得一切积重难返？那就他妈的重启世界！格式化！从零开始！让宇宙再来一次大爆炸！”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双臂大大张开，仿佛要将整个由他想象构建却又失控的宇宙都呈献给陈天：
“这一切！所有可能！都交给你了！”
陈天彻底僵住。怀里的笔记本电脑仿佛有千斤重，又像一个滚烫的能量核心。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命运，甚至想过抹杀眼前的“造物主”。但此刻青年递来的，不是毁灭的武器，而是……创造的权杖？
“我……想要的？”陈天低下头，目光落在笔记本屏幕上那个孤零零闪烁着的、等待输入的光标。
那光标像是在拷问他的灵魂。
他想要什么？杀戮的快感？和平的疲惫？还是毁灭一切的虚无解脱？抑或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定义过的、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青年用力点头，眼神灼热得像要燃烧起来：“对！就是你想要的！不管你选哪条路，不管结果是天堂还是地狱……这是你的选择！你的意志！”
巨大的冲击让陈天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乎是本能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手指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朝着那冰凉的键盘伸去。
指尖，悬停在光滑的按键上方，微微颤抖。
只要落下，一个字符，一个词，一句话……就能撬动整个故事的齿轮，扭转他曾经历过的所有痛苦与挣扎的方向。
指尖悬停在键盘冰凉的按键上方，微微颤抖。
那闪烁的光标，像一个无声的、永恒的质问。
陈天的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往经历的碎片：废墟中的厮杀、托尼的战甲残骸、反派死去的面孔、宇宙深空不可名状的威胁。
……无数宏大而残酷的画面在他的瞳孔中翻滚、燃烧。
青年没有再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陈天紧绷的侧脸和那悬停的手指。
他能感受到陈天内心的风暴，那绝不仅仅是对一个结局的选择，而是对自己存在本质的一次终极叩问。
时间在两人之间凝固，只有电脑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某种倒计时的声音。
“陈天，”青年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闯入这片死寂，“问问你的内心，剥开所有愤怒、恐惧、责任和宏大的宇宙命题……你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道清澈的泉水，瞬间冲散了陈天脑海中翻腾的血与火、星辰与深渊。
他眼中的黑色瞳孔猛地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中，随即又缓缓扩大，仿佛在努力聚焦于某个被长久忽略、深埋在层层叠叠战斗本能和生存焦虑之下的东西。
那些画面变了——
不再是染血的刀刃和无尽的战场。
而是……某个宁静午后的阳光，阳光透过棕榈树叶的缝隙。
穿过洒水车洒在树叶上的水滴，在2B精致的脸庞上投下五彩的光影。
是2B手中草莓冰淇淋的香甜；
是2B对着他温柔的笑着：我想让Master开心。；
是……一种不需要时刻警惕虚空低语、不必担忧维度入侵、更不用背负整个宇宙存亡压力的……安宁。
“我……”陈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茫然和解脱，“我想……安稳。”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轻得像羽毛，却又重逾千钧。
他抬起头，看向青年，眼中那些属于战士的锐利锋芒褪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疲惫的渴望：
“没有那么多的超凡……不用心中时刻忧思，虚空之外是否还有更多的敌人窥伺……宇宙之外是否还有无尽的人想要入侵掠夺……我只想要我的世界……”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这个词的分量，然后清晰地吐出：
“一如平凡。”
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失望，只有一种巨大的、发自内心的释然和赞同。
“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仿佛长久以来的心结终于解开。
下一秒，他猛地伸出双手，用力抓住陈天的肩膀，以一种不容抗拒但又带着强烈鼓舞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往下按去！
“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写！”
青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野蛮的推动力。
“写出你想要的！写出那片属于你的、该死的、平凡安稳的土地！就在这里！”他用力拍打着那把破旧的电脑椅，“用你自己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把它敲出来！”
陈天猝不及防，被青年结结实实地按在了那张还带着青年体温的椅子上。皮革和人造革混合的味道涌入鼻腔，有点廉价，却无比真实。
青年弯下腰，脸凑近屏幕，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天，嘴角咧开一个无比灿烂、甚至有点嚣张的笑容：
“即使——以后看到你故事的读者，对着屏幕大喊着‘该死的作者烂尾了！’，或者‘这结局太无聊了！’，你也只管给我按照你的想法打下去！这是你的故事！是你陈天的选择！去他妈的波澜壮阔！去他妈的史诗感！老子就要看主角退休种田怎么了？！爽！”
陈天愣住了。
他看着青年那张因为熬夜和此刻异常兴奋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听着他那番粗鲁又无比通透的话语。
那些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关于“意义”的巨石，关于“宏大叙事”的枷锁，关于“辜负期待”的恐惧……
在这一刻，被青年这通近乎胡闹的咆哮，砸得粉碎！
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点茫然和难以置信的笑意，竟然悄悄爬上了陈天那冷峻的嘴角。
虽然很浅，但那是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笑意。
他深吸一口气。
书房的空气混杂着灰尘、外卖残留、汗水和青年洗发水的味道，并不好闻，却充满了鲜活的“现实”气息。
他不再犹豫。
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落下，悬停在键盘上方。
然后，带着一种仿佛推开新世界大门般的决绝——
在他即将按下键盘的时候，陈天停住了动作，转头看向了青年。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我叫陈天！”
陈天一楞，笑了起来。
哒。
清脆的按键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如同一个全新的世界被敲开的第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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