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论功寻赏
沈琬宁看他一眼，语气温润：“赈务一事，齐恙可谓尽心。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论赏？”
话音落地，殿中一阵低语声起，满朝文武眼神交错，表情各异。
有人赞同，有人沉默，有人，眼底带着复杂莫测的深意。
中军大将军赵鸿昌朗声道：“陛下，齐恙虽立大功，但毕竟出身微寒，又无门第依靠，如今赈灾之后再加官进爵，恐惹党争之嫌。”
沈琬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赵大将军这是在劝孤轻赏？”
“臣……不敢。”赵鸿昌低头，态度却并不服软。
“可若孤因出身而轻赏一位真功之臣，又当如何自处？”
她声音很轻，却压得殿中众人都静了几分。
没人敢立刻接话。
一股莫名的压抑在殿中弥漫着，像是那场刚刚过去的春雨，润物无声，却寒入骨髓。
齐恙站在文武百官末列，头低垂，目光却在阴影中冷冷扫过那一张张满是复杂意味的脸。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自己考取功名，被先帝封官之时，同样也是这种场面。
蛋糕就这么大，何必分给一个寒门出身，又无党派之人呢？
齐恙低着头，嘴角却缓缓挑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心里冷笑。
早知道了。
这群人，心思不就跟火盆里的灰似的？看着冷，其实底下还在烧。
他站在末列，看着金銮殿上女帝高坐、诸公林立，脑子却早就把接下来的流程猜了个七七八八。
想赏我？
呵。
没那么简单。
她沈琬宁哪怕心里真想着提拔我，那些世家勋贵，也得拦着。
真让一个无门无派的外人爬到他们头顶，那他们往后还怎么活？
前排的礼部尚书轻咳一声。
“陛下，赈务之事，固然不易，然齐恙尚年轻，资历尚浅，若骤然高擢，恐惹议论。”
有人附和，有人含糊。
一时之间，朝堂气氛如寒潮袭来，冷得像结了一层冰。
沈琬宁微垂眼帘，缓缓启唇：“孤意已决。”
她手中托着那封奏折，指节微微一紧。
“即日起，齐恙封户部侍郎，兼督梁南赈务，调回京师，专理民事。”
此话一出，殿中一瞬鸦雀无声。
哪怕是经历过风浪的老臣，此刻也面色微变。
——户部侍郎。
那可不是个小官。
一来，这职位直通朝纲核心，虽是侍郎，却已然是正五品之上，堪比封疆大员。
二来，齐恙才刚立功就调回京师，还要专理民事，分明是想扶他上位。
扶一个寒门出身的上位？
你沈琬宁这是明着打世家的脸啊。
齐恙没动，也没出声，脸上甚至没什么情绪波动，但他心里却在冷笑。
来了——
果然来了。
下一幕，他都能替他们安排好。
果不其然——
“启禀陛下——”
一道老迈而沉稳的声音响起。
正是李阁老。
这位站了整整两朝、满头白发的老臣缓缓出列，面色庄重，一礼到底。
“齐恙固然赈务有功，然其出身草野，无门可依，无根可循。骤然封户部侍郎，恐有不妥。”
“臣斗胆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说到收回成命四个字时，殿中许多老臣的眉头都跳了跳。
这话，已经算是拦驾了。
沈琬宁看了他一眼，神情不变，只问：“李老觉得，齐恙之才，不配此职？”
李阁老拱手：“臣不敢言不配。”
“户部要职，事涉钱粮，若非门第清白、根基深稳者执掌，恐惹朝野非议。”
“齐恙出身微寒，虽有一功，然陛下倘若此时提拔，恐坏祖制，动摇纲纪。”
齐恙听着，眼皮没抬一下，但心里已经把动摇纲纪四个字嚼得发苦。
这老狐狸。
嘴上是忠言逆耳，心里还不是护着他们那一窝子既得利益者。
说白了，他们不是怕他没能力，是怕他破了圈子——
他们那一圈人，把京中要职分得干干净净，轮流坐庄，早就当成自家菜园子了。
现在突然杀出个齐恙，还不靠任何家族、没半点后台，只凭本事一步步爬上来？
这要是成了榜样，以后他们子弟靠什么混进朝堂？
靠脸？靠家训？
笑话。
齐恙心里冷笑着，还没等那一口火冒出来，殿中就又响起几道声音。
“启禀陛下，臣附议李阁老之言，望陛下收回成命。”
“户部要职，非小可也。”
“此事宜慎，不可仓促定夺。”
接连数位老臣，或沉稳，或谦恭，或哀切，全都站了出来，排得整整齐齐，仿佛早有默契。
一个、两个、三个……
李家的那帮老狐狸，果然全动了。
齐恙面色不改，心中却越发冷静。
他眼神微动，瞥见站在最前头的礼部尚书正低头抿嘴，眼神里压着一抹惶急。
——他没站出来。
他犹豫了。
这是个好兆头。
沈琬宁坐在龙椅上，指尖轻敲扶手，面色平静，却没立即说话。
整个金銮殿，仿佛一瞬结冰。
齐恙动了。
他缓缓上前一步，站到了众臣之后，却没有直视女帝，而是朝那一列反对之人拱手一礼。
“各位大人之言，恕下官斗胆一句。”
他语调温和，听不出丝毫情绪，甚至带着点儿笑意。
“如今梁南灾情方解，百姓尚未安居，户部事务繁杂，确实不是轻松差事。”
“诸位若是担心齐某无能，倒也无妨。”
他一顿，抬眸淡淡扫了一圈众人，眼里光芒一闪。
“只是——”
“若在座诸公有一人自荐为梁南钦差，愿接替下官前往灾区，镇守一方，筹粮赈灾，理政安民，下官这户部之位，拱手便让。”
话音一落。
“……”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一个个嘴上说得好听，可真要让他们脱下朝服、踩着泥水去救灾……一个都不会去。
齐恙嘴角微扬，像是笑了。
“陛下待臣不薄，赐职赏功，臣心感激。”
“可若是陛下赏我，诸位嫌我，百姓盼我，却没人愿代我……”
“那这天命，是不是，便不该让位于出身？”
他声音不高，却一句比一句重。
李阁老脸色一僵。
他当然明白齐恙在逼他们。
逼得不是职位，是脸面。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如今竟然在金銮殿上，敢反过来问他们这些高门旧族——谁愿意下去赈灾？
这不光是讥讽，是赤裸裸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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