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林宛儿的规劝
范贤的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只是下意识地应着。
“哦。”
“哦。”
座师?
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炸开,每一个笔画都重若千钧。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叶玲儿那不分轻重的一巴掌拍得还有些发麻,可真正让他四肢百骸都窜过一阵麻意的,是陈平平刚刚念出的那道口谕。
四品居中郎。
监督春闱糊名、抄录。
这……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正是他那位未来的老丈人,当朝宰相林偌辅。
就在不久前,准确来讲是刚刚,宰相大人还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说,要帮着运作一番。
这也太快了吧?
这效率,简直比监察院抓人还快。
老丈人这也太给力了。
范贤的心中,刚刚涌起一丝荒诞的暖意,仿佛被人强行塞进了一件不合身但无比温暖的棉袄。
就在这时,林宛儿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恭喜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喜悦,可那双清澈得能倒映出他影子的眼眸深处,却似乎还藏着别的情绪,像湖面下的暗流。
叶玲儿依旧处在极度的兴奋中,她紧紧拉着林宛儿的袖子,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声音清脆得像院子里的黄鹂。
“宛儿你看,我就说他厉害吧!”
“这下好了,他成了这届考生的座师,就彻底配得上你了!”
林宛儿只是微笑着,任由叶玲儿摇晃着自己的手臂,她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范贤一寸。
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叶玲儿摇晃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玲儿。”
“我和他之间,没什么配不配的。”
这句话一出口,小院里叽叽喳喳的雀跃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叶玲儿脸上的兴奋凝固住了,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嘴巴微微张着。
林宛儿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范贤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柔情,将周围的一切都虚化成了背景。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会写那些惊才绝艳的诗词。”
“也不是因为他今天,成了什么四品居中郎。”
“更不是因为他将来,可能会站到多高的位置,手握多大的权势。”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在庆庙,我躲在桌子底下吃鸡腿,被他发现。”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当时连他叫什么,是什么身份,我都不知道。”
“但那时候我就觉得,就是他了。”
她的嘴角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那份温柔里,藏着旁人无法撼动的执拗。
“所以,就算他什么都不是。”
“就算他只是个乡野村夫,我也非他不嫁。”
这番话,让范贤心中那股因升官而起的荒诞暖意,此刻被一种更滚烫、更真实的情感所取代,几乎要从胸口溢出来,灼得他喉头发紧。
两人四目相对,午后的阳光在他们之间洒下无数金色的光尘,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
一旁的陈平平看着这一幕,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发自真心的欣慰笑容。
而叶玲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咳咳!”
她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成功打断了那份几乎要将空气都变得黏腻的对视。
范贤的脸颊有些发热,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说起来,这事还真有点巧。”
林宛儿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眼波流转。
“什么巧?”
“刚刚玲儿还缠着我,让我讲完白蛇传后面的故事。”
范贤的视线扫过叶玲儿,带着一丝笑意。
“这故事的后半段,还真就和科举有关。”
叶玲儿一听,眼睛顿时亮了,方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那这么巧,就是老天爷都想让你把故事讲完!”
“快说快说,别藏着掖着了!”
范贤笑了笑。
“好吧,看来是天意如此。”
他清了清嗓子,将白蛇被镇雷峰塔,许仙心灰意冷出家,其子许仕林寒窗苦读,最终高中状元,身披红袍,祭塔救母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讲完,叶玲儿和林宛儿又是一番唏嘘感慨。
一直静静听着的陈平平,此时才缓缓开口,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看向范贤,带着一丝探究。
“白蛇传,这又是你编的故事?”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呢。”
“陈院长您也感兴趣?”
叶玲儿抢着回答,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仿佛这个故事是她讲的一般。
陈平平的脸上露出一丝长辈般的微笑,皱纹都舒展开来。
“当然感兴趣了。”
“老头子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他转向叶玲儿,声音和蔼。
“劳烦叶家丫头,给老头子我讲讲这故事的前半段吧。”
叶玲儿爽快地应道。
“好啊!”
她正要开口,陈平平却又摆了摆手。
“叶家丫头,劳烦你推我回监察院。”
“咱们路上慢慢讲。”
他的目光在范贤和林宛儿之间转了一圈。
“也给他们小两口,留点独处的空间。”
叶玲儿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还给他们独处空间啊?”
“他们这几天可一直腻歪在一起呢!”
“您是不知道,我刚刚来之前,他们两个是个什么样子……”
“玲儿!”
林宛儿拽住叶玲儿的手,力道有些大,一张俏脸瞬间红透,如同黄昏时天边的晚霞。
叶玲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大眼睛里满是懊恼,冲着林宛儿吐了吐舌头。
“对不起,对不起。”
她转身,手脚麻利地推起陈平平的轮椅。
“我这就送陈院长回监察院!”
说着,她便推着陈平平的轮椅,几乎是小跑着朝院外走去。
范贤将他们送到门口,看着轮椅在巷口拐角消失,这才转身回来。
院中,林宛儿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她低着头,视线落在石桌上的茶杯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范贤走回她身边坐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宛儿,没事儿,陈院长不是外人,不会传出去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他待我们兄弟,和亲子侄一般。”
林宛儿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我知道。”
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藏着一种别样的郑重。
她看着范贤脸上那份尚未完全褪去的茫然与喜悦,朱唇轻启,声音轻柔得如同院中的微风。
“范贤。”
“你还记得,刚刚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范贤一愣。
白蛇传?
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林宛儿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那份认真,让小院里原本雀跃的气氛,都随之沉静了下来,连风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白素贞为救许仙,引钱塘江之水,水漫金山。”
“她手中的法力,是何等强大。”
“可最终,却酿成了大祸。”
林宛儿专注地看着范贤,目光清亮,不带一丝杂质。
“你如今,兼任四品居中郎,监督春闱。”
“这落在你手中的权力,与那引动江水的法力,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石相击,清脆而有力,在范贤的耳膜上震动。
“春闱科举,是全天下文人学子的盛宴。”
“所有寒窗苦读,所有披星戴月,一切辛苦煎熬,都是为了这个鲤鱼化龙,平步青云的机会。”
“天下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京城。”
“所有希望和绝望,都会在此上演。”
“天下士子,他们一生的前程,他们的家族命运,都系于你的一念之间。”
“你笔锋一转,或许就能决定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兴衰。”
“这难道不比那滔天洪水,更加厉害吗?”
范贤脸上的茫然与喜悦,被这番话瞬间击得粉碎。
他怔怔地看着林宛儿。
看着她温柔面容下,那颗清醒而通透的心。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份荣耀,一个官职。
一个可以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机会,一个让自己有资格娶宛儿的差事。
可他却忘了,这荣耀背后,是如山一般沉重的责任。
林宛儿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让人无法辩驳的力量。
“白素贞的本意是善,是为了救自己的相公。”
“可失控的善意,最终却伤害了无数无辜之人。”
“你手握大权,更要时时自省,步步谨慎。”
“切莫让这份权力,变成了那淹没金山的洪水。”
一番话说完,院中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范贤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握过手术刀,在生死之间争夺生命。
(生命:此处特指范贤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的生命。)
也曾经握过茶杯,享受过片刻的悠闲。
如今,却要握住无数读书人的命运。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那不是紧张。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林宛儿,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情绪。
“你我天生就该是夫妻。”
林宛儿眼波微动,带着一丝不解。
她没想到,在他听完这番沉重的话后,会说出这样一句。
范贤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没有半分轻佻。
“你也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再说太多的话,只是点点头。
但林宛儿知道,他听进去了。
他懂了。
她嘴角的梨涡,终于再次浮现,那笑容,比院中的阳光还要温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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