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庆皇:你不准上朝自辩
翌日,天光微亮。
范健与范隐用完了早饭。
范健一身工整的朝服,神情肃穆。
范隐却只穿着一身寻常的常服,悠闲地跟在父亲身侧,朝着府门外走去。
“一会儿上了朝,必然会有人参你,参你们一处。”
范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事儿,为父都打听清楚了。”
“那个方正刚,在你去之前,就已经遣散了府中所有家眷和仆人。”
“你到的时候,他正在烧所谓的证物。”
“你们的人,更是轻而易举地就在他楼下找到了那二十万两受贿的银子。”
“至于后面那两个,死得更早,你们的人还没到,他们就已经服毒自尽了。”
范健的语速很快,像是在交代最后的对策。
“这一切,都摆明了是畏罪自杀。”
“你只需要将这些如实汇报即可。”
“他们弹劾你,无非是说你暴力执法,逼死了人。”
“你只要死活不认,就一口咬定,他们是畏罪自杀。”
“其他的,一概不要多说。”
范健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到时候,为父虽然不好直接为你说话,但已经安排了人帮你。”
范隐点了点头。
“好。”
两人已来到府邸大门外,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在此。
范隐伸手,扶着范健正要登上马车。
可范健的脚刚踏上车凳,动作却猛然一僵。
一名内官打扮的人,正领着两名小太监,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是猴公公。
范健收回了脚,从车凳上退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
猴公公走到近前,躬身行礼,脸上带着一贯的谦恭笑容。
“见过司南伯,见过范大人。”
范健沉声问道:
“如今这朝会快到了,猴公公不在陛下那里伺候,来此何事?”
猴公公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
“奉陛下旨意,特来传旨。”
范健心中咯噔一下。
只听猴公公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陛下口谕,监察院一处此次于京中反贪腐之行,尚未彻底了结。”
“四处在外地的行动,亦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着提刑司范隐,暂不必上朝。”
“待所有行动结束,结果汇总完毕,再行上朝奏报。”
“届时,朕再论功行赏。”
范健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
“什么?!”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怒。
“还要等?”
“再等下去,这就算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猴公公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赶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安抚道:
“司南伯,司南伯您冷静些,小声些。”
“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啊。”
范隐伸手扶住父亲的胳膊,语气依旧平稳。
“爹,陛下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范健一把甩开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是吼了出来。
“有个狗屁道理!”
此言一出,猴公公的脸都白了,急得直摆手。
“哎哟,我的司南伯!慎言,慎言啊!”
范健也意识到自己失言,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平复下来。
他转头看着范隐,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事到如今,圣命难违,你先在家等等吧。”
“今日的朝会,肯定会是一场风暴。”
“你不在,为父的安排恐怕起不了太大作用。”
“但你放心,为父会尽量为你周旋。”
说完,他不再看范隐,转身登上了马车。
车夫一扬鞭,马车在猴公公的陪同下,缓缓向着皇宫的方向驶去。
朝堂之上,果如范健所料。
早朝一开始,都察院的御史们便如同约好了一般,纷纷出列。
一本本奏折,雪片似的呈了上去。
弹劾范隐。
弹劾监察院一处。
言辞激烈,指责范隐以搜集罪证为名,行抄家灭门之实。
手段酷烈,逼死朝廷命官。
更有甚者,借此机会,再次奏请陛下,废黜监察院此等不法机构。
龙椅之上,庆皇面无表情地听着。
他既不让百官议论,也不做任何表态。
整个金銮殿,只有御史们慷慨激昂的弹劾声在回荡。
范健安排的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而陈平平,自始至终,都像一个透明人,坐在他的轮椅上,一言不发。
下朝之后,范健想要求见庆皇,却被猴公公拦在了御书房外。
“陛下今日乏了,就不见诸位大人了。”
范健只能攥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范健转过一个弯。
一架轮椅,静静地停在前方。
范健沉默地走过去,接过推车官员的位置,推着陈平平,朝着宫外走去。
青石板路上,只剩下轮椅滚动的轻微声响。
良久,陈平平平缓的声音响起。
“不问我?”
范健发出了一声满是嘲讽的冷笑。
“问什么?”
“问陛下为什么不让范隐上朝自辩?”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看透一切的悲凉。
“不就是为了让外面的那些流言,再发酵几天吗?”
“到时候,范隐就算能上朝说清楚一切,为自己脱罪。”
“可他那暴力酷吏的名声,也就彻底坐实了。”
“一个被满朝文官孤立的酷吏……”
范健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愈发沙哑。
“这样,你们就可以放心地把权力交给他了。”
“一个完美的孤臣,不是吗?”
陈平平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
范健猛地停下脚步,转到轮椅前,死死地盯着陈平平。
“我就不明白了!”
“你们为什么非要逼这孩子去做什么孤臣?做什么权臣?”
“让他安安稳稳,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不行吗?”
陈平平抬起头,迎着范健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
“不行。”
“若他没有展露出那份天赋,那份才华,那份超越常人的心性。”
“陛下会很乐意让他远离朝堂纷争,在淡州富贵一生。”
“但现在,不行了。”
陈平平的语气依旧平淡,内容却如重锤般敲在范健心上。
“他完美解决了牛兰街刺杀,给了陛下北伐的理由。”
“他和范贤,一夜之间,做出近百首足以传颂千古的诗篇。”
“他扳倒了长公主。”
“他出使北奇,毫发无伤地回来,甚至还带回了一个北奇帝师的封号。”
“庄墨涵临别时,赠了他整整一车的典籍。”
“外面甚至有传言,那位北奇大宗师,已将天下文运,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陈平平每说一句,范健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一个不到弱冠之年,便已立下如此功勋,名满天下的年轻人。”
陈平平的目光变得悠远。
“他已经退不了了。”
范健身子一晃,扶住了轮椅的扶手,才勉强站稳。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悔恨。
“当初,我就不该把他们从淡州接回来。”
陈平平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就算你不接。”
“你以为,他们两个是甘于在淡州那种小地方,蹉跎一辈子的人吗?”
京城的风,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味道。
不再是初夏时节带着暖意的微风,而是裹挟着一股子阴冷潮湿的气息,钻进每一个人的骨头缝里。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议论声如沸。
“听说了吗?监察院,没钱了!”
一名食客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藏不住的兴奋。
“怎么可能?那可是监察院!”
同伴一脸不信。
“嗨,还不是那个新来的提刑司,范隐!”
“又是盖食堂,又是修宿舍,福利倒是搞得有声有色,可花钱也跟流水似的。”
“这不,账上亏空了一大笔,堵不上了!”
“所以……”
同伴的眼睛猛地瞪大,恍然大悟。
“所以他才搞什么反贪腐,到处抄家!”
“这哪是查案啊,这就是明抢!为了填他们监察院自己的窟窿!”
一时间,周遭的议论声更大了。
范隐的形象,从一个行事激进的酷吏,迅速转变成了一个为了弥补亏空而不择手段的贪官。
甚至比那些被他抓起来的,更加可恶。
而这,还只是在市井间流传最广的版本。
在那些更隐秘的角落,在朱轮华盖的马车里,在官员们私下的聚会中,一个更加恶毒,也更加致命的流言,正在悄然蔓延。
“填补亏空?呵呵,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一名身着锦袍的官员,端着茶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你们不想想,他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小子,凭什么能从北奇那个龙潭虎穴里,毫发无伤地回来?”
“还得了什么‘北奇帝师’的封号?”
同桌的几人脸色微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老兄你的意思是……”
“北奇在战场上打不赢我们,自然就要用别的法子。”
那官员的声音更低了,如同毒蛇吐信。
“收买一个位高权重,又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让他从我们大庆内部,把这栋大厦给蛀空。”
“这,可比千军万马要管用得多。”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叛国。
这个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都察院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十几名御史身着绯色官袍,站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混杂着悲愤与决绝的神情。
方正刚三人的死,具体的情形,监察院至今没有公布。
范隐更是连一份自辩的折子都没有上。
这种沉默,在都察院的御史们看来,就是最大的傲慢,是赤裸裸的挑衅。
“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一名年长的御史气得浑身发抖。
“方御史他们前脚刚弹劾完他,后脚就惨死家中!”
“这分明就是报复!是杀人灭口!”
“他范隐,当我大庆的法度是什么?当我等言官是什么?”
“是随意可以被他拿捏的蝼蚁吗?”
“此事若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等就算是拼了这身官服,拼了这条性命,也绝不罢休!”
“对!绝不罢休!”
群情激愤。
弹劾范隐,在都察院,已经不再是一件公事。
这关乎到他们的尊严,关乎到都察院数百年来的风骨。
如果说都察院的弹劾,是出于一种混杂着误解的“正义”。
那么满朝文武的跟风,则源于一种更加纯粹的情感。
恐惧。
早朝之后,两名官员并肩走在出宫的路上。
“这几天,你上了几本?”
“三本。你呢?”
“五本。弹劾范隐,如今倒成了京城里的一桩时髦事了。”
话虽如此,两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轻松。
其中一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城,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以前,我觉得他只是行事激进,手段狠了些。”
“可方正刚一死,我才看明白。”
“这个人,根本就不给人留活路。”
另一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发白。
“是啊,同朝为官,谁还没点上不了台面的事?”
“平日里大家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要是落到他手里……”
那人没再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是什么。
死无葬身之地。
“他就像一条疯狗,逮谁咬谁。”
“这样的一个人,绝不能让他再待在监察院。”
“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寝食难安。”
于是,弹劾范隐,便从一种“时髦”,演变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集体自保。
他们要用雪片般的奏折,用滔天的舆论,将这个不守规矩的酷吏,彻底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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