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1章 帝王之术？不过逼疯儿子罢了。
陈平平听到范隐那句调侃，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将碗里最后一口白粥喝尽，然后慢条斯理地将空碗和筷子收拢到一旁。
范隐则像是饿极了，又拿起一张肉饼，旁若无人地啃着。
【老狐狸笑了，这笑容里……有东西。】
紧接着，在范隐略带玩味的注视下，陈平平有了动作。
他将那双苍白的手，按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接着，他身子微微前倾，手臂用力，整个身体便缓缓地、却异常平稳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房间里烛火摇曳，将他站立的身影投在墙上，不再是蜷缩的一团，而是一个完整的、挺拔的轮廓。
范隐的咀嚼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专心对付手里的肉饼。
仿佛眼前发生的，不过是喝水吃饭一样寻常的小事。
陈平平将自己吃完的碗筷，一一收好。
他看着范隐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这次江北之行，如何？”
“叶留云到江北，第一时间便放话要杀你。”
“没被吓到吧？”
范隐咽下嘴里的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
“那倒是没有。”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真的杀我。”
陈平平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好奇。
范隐继续说道。
“毕竟，您可没有任何动作。”
“要是叶留云真的动了杀心，您老的动作，绝对比他快。”
“您肯定能在他找到我之前，就把我给弄走了。”
陈平平闻言，笑了起来。
“你小子，还真是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
范隐理所当然地摊了摊手。
“不信您信谁啊？”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
“哦。”
“我都忘了，还有我那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户部侍郎老爹。”
“叶留云真要杀我，我爹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管。”
“就算他来不及救我，事后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整个叶家都给掀了。”
范隐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确定。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别小看范健。”
陈平平的声音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笃定。
“他还真做得到。”
范隐听完，笑嘻嘻地站起身，主动帮着陈平平将桌上的碗筷都放回了食盒里。
两人配合默契，像是一对相处多年的爷孙。
收拾完之后，陈平平走到房间中央那片空地上，伸了一个极长的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脆响。
然后，他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缓缓抬起，开始缓慢地打起拳来。
那姿势，那架势，范隐一眼就认了出来。
【太极拳？好家伙，这都会？】
“太极拳？”
范隐开口问道。
“没错。”
陈平平的动作行云流水，声音平稳。
“也是你娘教的。”
“当年先皇年迈，身体不好，你娘便教了这套拳法，让他强身健体。”
“我也就顺便学了学。”
范隐看着他那缓慢却蕴含着奇异力量的动作，沉默片刻，忽然开口。
“院长，有件事，我得跟您道个歉。”
“您那个计划，好像被我破坏了。”
陈平平一个“揽雀尾”的动作做得圆融无比，他眼皮都没抬一下，笑着问。
“计划？什么计划？”
范隐的声音很轻。
“您那个，让他众叛亲离的计划。”
陈平平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范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但随即又化为欣慰的笑。
“你居然看出来了。”
“看来，你已经超越我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头子我，也总算能安心了。”
“您可别这么说。”
范隐连忙摆手。
“说我超过了您老人家，那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纯属找死。”
“要说玩心机，这天下，您说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一百个我，也凑不成您一个对手。”
陈平平重新开始打拳，动作愈发舒缓。
“你还年轻，玩心机，自然是玩不过我这个活得够久的糟老头子。”
“一来，我空长你几十岁。”
“二来，我从小就活在这种环境里。”
“三来……”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因为身体的残缺，我只能在阴影里，玩弄这些阴谋诡计。”
“但别担心，你在这方面有天赋，未来肯定会超越我的。”
陈平平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笑意。
“不，你也不需要超越我。”
“你要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
“我刚刚说你已经超越了我，说的就是这个。”
他一边打着拳，一边缓缓说道。
“老头子我，玩弄人心，算计人性，靠的是什么？”
“是利用人性的弱点。”
“比如滕子静，比如太子和二皇子。”
“但你不同。”
陈平平的目光落在范隐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
“你不仅能看到人性的弱点，更能发掘他们身上的闪光点。”
“你所做的，是遏制那些弱点，同时引导他们，去发扬那些光辉之处。”
“你和我这个糟老头子，不一样。”
陈平平继续说道。
“而且，你不是已经看穿了我那个让他众叛亲离的计划吗？”
“甚至，还亲手破解了它。”
“我不是看穿了您。”
范隐摇了摇头。
“我就是……单纯地知道。”
陈平平动作一顿，问道。
“直觉？”
范隐顺着台阶就下。
“对，就是直觉。”
陈平平笑了。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
“看来，你对人性这方面，天生就格外敏感。”
“也对。”
“你当初一进京城，就能化解你那柳姨娘对你们兄弟的敌意。”
“还能精准地抓住她最看重的东西，范健，还有范思辙，通过利益和真情，让她彻底和你们绑在了一起，成为真正的家人。”
“牛栏街之后，你又能抓住林若甫对林家的看重，同样是利用利益和真情，把他拉到你的船上。”
“之后，甚至还缓和了陛下、太子、二皇子他们之间的关系。”
陈平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
“陛下之前还跟我夸你，说你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
“还说，要是你从小就留在京城，他们父子兄弟的关系，是不是就不会闹得那么僵了。”
范隐闻言，冷哼一声。
“他要是真那么看重父子关系，就不会想着拿二皇子给太子当什么劳什子的磨刀石了。”
“帝王之术，用到自己儿子身上。”
“用就用了吧，还把他们逼得那么紧，结果一个两个，心理都扭曲变态了。”
陈平平缓缓收势，站定。
“他也是第一次当皇帝，第一次当父亲。”
“把握不好尺度，很正常。”
“所以在你来京城之后，他总是设想，有你这么一个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儿子留在他身边，或许可以帮他把握这个尺度。”
“当他把太子或者二皇子逼得太紧的时候，你能出来当个和事佬。”
范隐又是一声冷哼，声音里满是嘲讽。
“真是够贪心的，还想鱼和熊掌兼得。”
“他说到底也是个人，贪心，很正常。”
陈平平的语气很平淡。
“我也曾设想过，若是你从小就留在京城，他，我，还有范健，我们身边的一切，是不是都会变得很不一样。”
“那还是算了。”
范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要是我从小在京城长大，现在也得被他逼得精神失常。”
陈平平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随即也笑了。
“也对。”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房间里正在舒展筋骨的陈平平，身形犹如一道轻烟，毫无征兆地一闪。
烛火猛地晃动了一下。
下一瞬，他已经回到了轮椅上，那张熟悉的毯子重新盖在了他的双腿上，仿佛他从未站起来过。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他依旧是那个双腿瘫痪，蜷缩在阴影里的监察院院长。
笃、笃、笃。
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
门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院长。”
陈平平那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
“进来。”
门被推开，王七年微躬着身子走了进来。
他先是对着轮椅上的陈平平深深一揖。
“院长。”
然后又转向一旁的范隐，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再次行礼。
“范隐大人。”
陈平平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峡谷袭击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王七年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递了过去。
陈平平接过。
王七年开始禀报。
“回院长，如今只能查到，袭击范隐大人和范贤大人的那些人所用的巨弩军械，确实出自军营。”
“我们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对应的军营。”
“那座军营，的确是秦家的。”
王七年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
“而且，我们的人赶到时，秦家公子秦恒，已经亲自等在那里。”
“他还将一名罪囚五花大绑，就等着我们去抓人。”
王七年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
“秦恒说，是那人利欲熏心，私自倒卖军械，才致使军械被贼人所得。”
“他说秦家有失察之罪，愧对陛下信任，也愧对范隐大人和范贤大人。”
“他让我们务必秉公办理此案。”
“还说，他父亲秦夜秦老爷子，已经进宫，向陛下负荆请罪去了。”
“最后，秦公子说，之后定会寻个时间，亲自登门，向范隐大人和范贤大人赔罪。”
王七年顿了顿，补充道。
“那个自称倒卖军械的罪囚，被带回监察院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我们用了刑，他的口供依旧没有任何破绽。”
陈平平听完，只是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王七年立刻会意，对着两人再次行礼，然后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陈平平将手里的报告递给范隐。
范隐接过，快速地扫了一遍。
上面的内容，与王七年说的别无二致。
陈平平看着他，问道。
“怎么样？”
【呵，秦家这手金蝉脱壳，玩得倒是漂亮。】
范隐将卷宗随手放在桌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做得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是提前写好的戏本子。”
他拿起桌上最后一张肉饼。
“一个愿意顶罪的死士罢了。”
“我猜，他全家的后半辈子，秦家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秦家这是断尾求生，还顺便卖了监察院一个面子，让咱们的案子有了个‘完美’的交代。”
范隐咬了一口肉饼，声音有些含糊。
“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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