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庆皇强行认亲被拒
亭台上的风,不知何时停了。
湖面上的涟漪,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澄澈如镜。
猴公公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死死地钉在自己绣着祥云纹的靴尖上。
他感觉自己的后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那件平日里轻盈舒适的丝质内衫,此刻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像一张冰冷而潮湿的网。
他不敢看。
不敢看陛下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
更不敢看范提刑司那张平静到可怕的脸。
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年,他见过太多恃宠而骄的臣子,也见过太多被皇恩冲昏了头脑的勋贵。
可他从未见过任何人,敢在陛下主动示好,甚至流露出那份几乎等同于承认的父子温情时,做出如此决绝的,后退的动作。
那不是畏惧。
也不是抗拒。
那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切割。
是一种清醒到残忍的疏离。
完了。
猴公公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几乎能预感到下一刻,便是雷霆震怒,血溅亭台。
庆皇那只伸出的手,终于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收了回来。
他负于身后,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脸上那份温和的,带着愧疚与欣慰的笑容,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那平静之下,令人心悸的审视。
“为什么?”
庆皇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死寂的湖面上。
亭台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滞重。
范隐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君是君,臣是臣。”
“此乃规矩。”
庆皇的目光,像两把无形的刻刀,要在范隐的身上刮下些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
“是因为江北之事?”
庆皇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朕让你去做诱饵,引那人入局,你心中有怨气?”
猴公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陛下开始找理由了。
一个帝王,绝不会承认是自己的示好被拒绝,他只会认为,是臣子心怀不满。
范隐缓缓直起身。
他抬起头,迎着庆皇那锐利的目光,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陛下说笑了。”
“臣没有怨气。”
“臣还要多谢陛下。”
他神情坦然,仿佛在说一件再真心不过的事。
“若非陛下给臣这个机会,臣又如何能见到叶大宗师,又如何能与他探讨武学,窥得那半步大宗师的门径?”
“于臣而言,这是天大的机缘,是陛下所赐。”
庆皇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从范隐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虚伪与怨怼。
只有坦然。
滴水不漏的坦然。
庆皇沉默了更久。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湖面,声音里透着一丝莫名的疲惫。
“那又是为何?”
“是因为这些年,朕让你们兄弟……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这句话,比刚才的质问,要柔和了许多。
那份属于父亲的愧疚,似乎又重新浮了上来,只是这一次,带着明显的试探。
范隐摇了摇头。
“陛下多虑了。”
“臣与范贤,在范府过得很好。”
“淡州时,奶奶疼爱有加,父亲待我们视如己出,柳姨与弟妹也与我们手足情深。”
“臣从未觉得,自己吃过什么苦。”
他的回答,再次堵死了庆皇铺下的所有台阶。
不认恩。
也不认怨。
就像一个光滑的圆球,无懈可击,无处着手。
庆皇终于彻底转过身,正对着范隐。
他那双深邃的龙目之中,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流露出了不解。
一种掌控之外的不解。
他看不懂眼前这个,他血脉里的儿子。
范隐看着庆皇眼中的困惑,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平静。
他终于开口,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陛下。”
“在此之前,您是君,我是臣。”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得像是在剖析一道朝堂上的政令。
“君上对臣子亲近些,那是皇恩浩荡,是臣子的福分。”
“臣,可以心安理得地接着。”
“但如今,不一样了。”
范隐的目光扫过四周,那意思不言而喻。
流言。
那些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足以动摇国本的流言。
“如今,您与臣的关系,在天下人眼中,变得复杂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您与臣的距离,便成了天下人眼中最显眼的标尺。”
范隐话音一顿,忽然提起一件看似不相干的旧事。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臣与陛下讲的李世民的故事?”
“那个唐太宗李世民,文治武功,千古一帝。可他晚年,却险些因立储之事,动摇国本。”
庆皇的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其长子,本是太子,并无大错。”
“但李世民,偏爱另一位才华横溢的皇子,赏赐不断,恩宠有加,几乎与太子无异。”
“这份天恩,在旁人眼中,便成了一种信号。”
“于是,朝臣分化,各自站队。那位被偏爱的皇子,也渐渐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最终,太子心中惶恐,铤而走险,图谋不轨,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而那位被偏爱的皇子,也因野心败露,被贬斥出京。”
范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回荡在死寂的亭台之上。
“一场本可避免的兄弟相残,一场动摇国本的风波,其根源,仅仅是君父那一份……没有掌握好分寸的爱。”
他说完这个故事,重新看向庆皇。
“陛下,臣尚且不是皇子。”
“臣若上前一步,亲近陛下,在旁人看来,便是恃宠而骄,是仗着那层血脉关系,忘了君臣之别,忘了储君之尊。”
“这非但于臣无益,更是将陛下置于偏私的境地,将太子殿下,推向猜忌的深渊。”
“可臣若退后一步……”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坚守这君臣之礼,便无人能指摘臣的狂悖,也无人能议论陛下的私情。”
“臣的本分,是为陛下分忧。”
“而不是因为这身世流言,给陛下,给朝堂,再添新的烦扰。”
他再次躬下身,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标准,更加谦恭。
“所以,臣退这半步,并非疏远。”
“恰恰是全了君臣之礼,安了储君之心,亦是全了……陛下您的圣名。”
湖心的亭台之上,死寂被庆皇那句质问砸得粉碎。
猴公公的呼吸,几乎停滞。
庆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锁在范隐的脸上,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你这番话,是你自己的想法。”
庆皇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还是范健教你的?”
范隐抬起头,神情平静地迎着那审视的目光。
“回陛下,是父亲告诫过孩儿。”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
“但更多,是孩儿自己的想法。”
庆皇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怨气。”
他向前逼近半步,那无形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是在怨朕,放任流言四起,却迟迟不肯给你和范贤,一个真正的名分?”
范隐摇了摇头。
“陛下多虑了,臣没有怨气。”
“臣不在乎什么名分。”
他语气坦然,甚至带着一丝随性。
“也不在乎,是什么身份。”
范隐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帝王,扫过这湖光山色,最终又落回自身。
“臣知道,臣能有今日,离不开许多东西。”
“臣是户部侍郎的儿子。”
“是监察院内定的继任者。”
“是未来内帑掌权人的兄长。”
“甚至,还有那一层天下人都在猜测的,隐藏的血脉。”
“但这些,都只是让我走得快了一些。”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骄傲而自信的笑容,那笑容里闪烁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因为臣更清楚,我能有今日,更多的是因为,我是范隐。”
“哪怕没有尚书父亲,没有监察院,没有那个便宜弟弟,也没有那所谓的身世。”
他看着庆皇,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我,依然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不过,就是晚一点而已。”
亭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猴公公的冷汗,已经顺着鬓角流到了下颌。
这番话,太狂了。
狂到已经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然而,庆皇的脸上,那份深不见底的平静却忽然破裂。
他笑了。
先是低沉的轻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湖面上回荡。
那笑声中,没有愤怒,反而充满了欣赏与赞叹。
“好!”
“说得好!”
庆皇看着范隐,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你和你娘,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怀念。
“一样的骄傲,一样的自信,一样的……不把这世间的一切规矩放在眼里。”
“总觉得,这天下,就该围着你们转。”
庆皇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朕相信你。”
“相信就算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的话锋忽然一转,那双龙目中闪过一丝狡黠。
“但若你不是她的儿子,你肯定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范隐脸上的自信与锋芒,在这一刻瞬间散去。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略显憨厚的笑容。
“嘿嘿,这倒是。”
“臣修炼的功法,是娘亲留下的。”
“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估计也是从她那里传下来的。”
他的坦然,让亭中的气氛彻底轻松下来。
庆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哎,对了。”
“你见过你娘吗?”
范隐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即摇了摇头。
“这还真没有。”
话音刚落。
庆皇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范隐的手臂。
那只手,温热而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这一次,庆皇没有给范隐任何后退的机会。
“走。”
他拉着范隐,转身便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范隐被他拽着,脚步有些踉跄,脸上满是错愕。
猴公公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小跑着跟上,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湖面的宁静。
“摆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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