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出发日秒变审判日
第二天，范府门前，车马喧嚣。
几辆宽大的马车已经备好，仆人们进进出出，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箱笼搬上车。
柳汝雨站在台阶上，拉着范四哲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着。
“到了江北，气候不比京城，早晚温差大，娘给你备的厚衣裳一定要记得添减。”
“还有，外面的吃食不干净，别什么都往嘴里塞，自己带的干粮和茶点要先吃……”
范四哲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眼睛却贼亮地盯着那些被搬上车的货物，怀里的小算盘被他揣得温热。
“知道了娘，您都说八遍了。”
柳汝雨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又转向一旁的范贤。
“贤儿，你也是，这次出门还要带着宛儿，你得照顾好人家姑娘，不能由着性子来。”
范贤连连点头，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悦。“娘，您放心吧。”
范隐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斜靠在门柱上，打着哈欠。
就在这时，范健从府内走了出来，他一出现，原本有些嘈杂的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他扫视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定格在范四哲身上。
“看你那点出息，还没出门，魂儿就已经飞到江北的钱庄里去了？”
范四哲脖子一缩，连忙把算盘往袖子里藏了藏，嘿嘿干笑。
“爹，我这是提前规划，运筹帷幄。”
“哼，运筹帷幄？”范健冷哼一声。“就怕你被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他转向范隐和范贤，面色凝重了许多。
“你们记住，出了京城，就不是在家里。人心险恶，处处都是陷阱。”
“尤其是你，”他指了指范隐。“你如今是众矢之的，不知道多少人想在路上取你性命。万事小心，不可大意。”
范隐懒洋洋地站直了身子。“知道了，父亲。”
范健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还想再说些什么，街角处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骑快马在范府门前勒住，马上的人翻身下来，是个面生的年轻太监。
那太监环视一周，目光精准地落在范隐身上，尖着嗓子喊道。
“陛下口谕，宣范隐，即刻进宫面圣！”
刹那间，府门前热闹的气氛凝固了。
柳汝雨的脸上血色褪去，一把抓住范贤的胳膊。
范四哲脸上的兴奋劲儿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张地看着范隐，又看看范健。
【完了完了，这节骨眼上宣大哥进宫，肯定没好事！】
【这趟江北之行，不会要泡汤了吧？我的银子！】
范贤的心也沉了下去。昨天在宫里，庆皇的态度已经够诡异了，今天又来这么一出，实在让人不安。
只有范健，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迅速恢复了镇定。
他上前一步，对着那传旨的太监拱了拱手。
“公公辛苦，犬子即刻随公公入宫。”
他又转过身，对范隐摆了摆手。
“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范隐点了点头，对着柳汝雨和范贤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仿佛只是去隔壁串个门。
“爹，那我们……”
范四哲急切地开口。
“你们按原计划行事。”
范健打断了他，不容置喙地安排道。
“范贤，你带着若若和四哲，先去林府接宛儿。”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在南城门外等着。”
这句话，让范四哲和范贤都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让大哥去一趟，不是取消行程。】
【在城外等，说明父亲也觉得宫里这次召见不简单，是让我们做好随时出城的准备。】
范隐深深地看了范健一眼，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许多话，已不必言明。
“那我去了。”
范隐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那小太监，翻身上了另一匹备好的快马。
“大哥！”
范四哲忍不住喊了一声。
范隐回头，对着他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嘴角挂着一丝散漫的笑意。
“驾！”
马蹄翻飞，范隐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范健站在原地，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许久没有动弹。
“爹，大哥他……不会有事吧？”
范贤走上前，轻声问道。
范健收回视线，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拍了拍范贤的肩膀。
“陛下留林偌辅在京，又推行内阁制，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你大哥是执棋的手，也是最显眼的棋子，陛下自然要时时敲打，时时提点。”
“你们的江北之行，在陛下眼里，恐怕也是这盘棋的一部分。”
范健的话，让范贤的心情更加沉重。
一场看似浪漫的婚前旅行，背后却牵扯着如此复杂的君臣博弈。
“别想那么多了。”
范健挥了挥手。
“按我说的做，去接人，在城外等。”
“是。”
范贤和范四-哲不敢再多问，各自上了马车。
柳汝雨还想再叮嘱几句，却被范健一个眼神制止了。
“让他们去吧。”
车轮缓缓转动，范府的车队分成两拨，一拨载着范隐奔赴皇城，另一拨则向着宰相府的方向行去。
京城的上空，阳光明媚，却总有一片阴云，悬在所有人的心头。
皇城之内，快马疾驰。
范隐伏在马背上，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那传旨的小太监在前方拼命催马，仿佛慢上一步，脑袋就要搬家。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京城被围了，宣我来救驾的。】
穿过层层宫门，禁军卫士的甲胄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到了宫城深处，马速才不得不降下来。
小太监翻身下马，腿都有些软了，他将范隐引到一处偏殿前，恭敬地躬身。
“范大人，咱家只能送到这儿了，侯公公在里面等您。”
范隐从马背上跃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衣袍，对着那小太监随意地摆了摆手。
偏殿的阴影里，猴公公正含笑而立，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范隐大人，可让老奴好等。”
“猴公公，这还真是小子不对。”
范隐走了过去，与他并肩。
猴公公领着他，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两人走在朱红宫墙下的青石板路上，脚步声被空旷的宫殿无限放大。
“这一大早的，陛下就想我了？真是圣恩浩荡，让我受宠若惊啊。”
范隐的语调还是一贯的懒散，仿佛真是来串门的。
猴公公只是笑，满脸的恭维。
“陛下器重大人，乃是朝野共知之事。”
两人拐过一道弯，前方是长长的廊道，通往那座代表着权力中心的御书房。
范隐走着走着，手不经意地抬起，似乎是想帮猴公公拂去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的指间，夹着一张薄薄却分量十足的银票。
“公公日夜侍奉陛下，劳心劳力，这点小意思，给公公买点补品润润喉。”
他的动作自然无比，就要将那银票塞进猴公公的袖口。
猴公公的身体却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微微一侧，范隐的手便落了个空。
那张银票，孤零零地夹在范隐的指间，显得有些尴尬。
猴公公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更真诚了几分。
“范隐大人这是做什么，折煞老奴了。”
他没有去接，甚至连看都未曾看那银票一眼。
“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本分，哪敢言累。”
范隐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将银票重新揣回袖中。
【有意思，居然不要。】
【这老狐狸，以前收钱的时候，动作可比谁都快。】
【事出反常必有妖。】
范隐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公公这是跟我生分了？还是嫌我这给少了？”
猴公公连忙摆手，步子迈得更碎了些，凑近了范隐半步。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老奴对大人的敬仰，那可是……发自肺腑的。”
他压低了些许音量。
“只是这一次，老奴是真不知道陛下宣您来，所为何事。”
范隐挑了挑眉。
“真不知道？”
“千真万确。”
猴公公举起一只手，仿佛要对天发誓。
“老奴早上给陛下送参汤的时候，陛下一句话没说，只是看着窗外发呆。等老奴再进去，陛下就直接让老奴传旨，宣大人您即刻进宫了。”
他的表情真挚无比，看不出半点撒谎的痕迹。
范隐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一个字都没提？”
“一个字都没有。”
猴公公也停下，郑重地摇了摇头。
“陛下只是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内阁制’，然后就一直在看。”
【内阁制……】
【昨天刚献上去的东西，今天就把我叫来，这是要干嘛？】
【秋后算账？不对，这连秋天都没到呢。】
【夸我？更不可能，那老狐狸夸人都是带着刀子的。】
范隐重新迈开步子，脑子飞速转动。
猴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
“公公。”
范隐忽然又开了口。
“大人请吩咐。”
“我今天出门，看过黄历了，上面说，宜出行，忌面圣。”
猴公公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自己绊倒自己，他稳住身形，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人真会说笑，这天底下，哪有忌面圣的黄历。”
“有的。”
范隐一本正经。
“我自个儿写的。”
猴公公彻底没话了，只能干笑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小爷，根本就不是在问他消息，而是在拿他寻开心。
或者说，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他的底线。
【这位爷，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以前给钱痛快，现在这钱烫手，不敢拿啊。】
两人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御书房那巨大的殿顶已经遥遥在望。
猴公公终究是没忍住，他觉得今天若是不给个交代，恐怕以后这位财神爷就真跟自己生分了。
他再次凑近范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
“大人，老奴多句嘴。”
范隐瞥了他一眼。
“今日宫里，风有些大。”
猴公公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便立刻退后半步，重新恢复了那副恭敬疏离的姿态。
【风大？】
范隐咀嚼着这三个字。
这不是天气预报。
在宫里，“风”这个字，意味的东西可太多了。
可能是某个人的怒火，也可能是某件事的变故，更可能是……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猴公公这是在提醒他，今天有事要发生，而且事情不小，让他站稳了，别被吹倒。
【这老滑头，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不过，也够了。】
范隐对着猴公公笑了笑，这一次，笑容里带了点别的意味。
“多谢公公提醒。”
他手腕一翻，那张银票又出现在指间，这一次，他没有递过去，而是轻轻一弹。
银票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猴公公宽大的袖袍之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猴公公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把银票掏出来还回去。
“拿着吧。”
范隐已经走到了前面。
“这是买茶叶的钱。风大的时候，喝杯热茶，暖和。”
猴公公抬起头，看着范隐的背影，手在袖子里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再有别的动作。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那份沉甸甸的“茶叶钱”在袖中藏好。
这位小范大人的人情，可真是越来越难还了。
两人终于走到了御书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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