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等待最后戏码上演
春闱考院。
门口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交完赔偿款的范隐百无聊赖地靠在门前的石狮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
监察院一处的黑衣们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塑,将整个考院围得水泄不通。
郭争和那些礼部官员已经被困在里面许久,范隐却连进去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死寂。
范隐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
只见街道的另一头,一匹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身着内官服饰。
其身后,更跟着一整队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宫中禁卫,甲胄鲜明,气势森然。
监察院众人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气氛瞬间紧绷。
范隐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马队在考院门前停下。
为首的那个年轻太监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范隐面前,躬身行礼。
“范隐大人。”
范隐站直了身子,打量着对方,故作思索。
“这位公公是……”
他这副模样,仿佛真的不记得眼前之人。
那太监脸上依旧挂着谦恭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
“回范隐大人,小人洪竺。”
“上次在宫中,小人曾为范隐大人领过路。”
“哦——”范隐拉长了音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洪竺公公啊。”
“你瞧我这记性。”
洪竺微微躬着身子,笑容恰到好处。
“范隐大人每日公务繁忙,记不得小人也是正常。”
两人心照不宣地寒暄着。
范隐终于切入了正题。
“不知,洪公公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洪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神色变得肃穆。
“小人奉陛下旨意,前来传旨。”
他的目光越过范隐,投向被封锁的考院大门。
“是给礼部众人的。”
“哎呀。”
范隐立刻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洪公公是来宣旨的,这可是头等大事。”
“下官还在这里耽误了公公的正事,罪过罪过。”
他侧过身,伸出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洪公公请。”
“多谢范隐大人。”
洪竺微微颔首,便迈步穿过监察院众人让开的通道,径直向考院内走去。
范隐也抬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刚踏入考院大门,一道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便响彻了整个院落。
“圣旨到——”
正是洪竺。
院内,郭争和一众礼部官员闻声,如同被惊雷劈中,一个个脸色大变,着急忙慌地从各处跑了出来,朝着洪竺的方向跪倒一片。
范隐与跟在身后的邓梓月等人,则恰好站在洪竺身后,钻了个空子,只是垂手肃立,并未下跪。
郭争伏在地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臣,礼部尚书郭争,率礼部众人,恭迎圣旨。”
洪竺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丝帛,缓缓展开。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考院中回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春闱乃国之大典,为国抡才,干系社稷之本。今科春闱,朕躬亲督察,更有太子、皇子监考,以求公允。”
“然,放榜在即,竟查出中榜名册有误,有寒门士子杨万理,被人冒名顶替,实乃荒唐至极!”
“礼部掌一国文教,竟出此等徇私舞弊之徒,玩忽职守,欺君罔上,罪不容赦!”
“朕心甚痛!”
“着,礼部即刻将名册更正,重新核验所有中榜学子身份,务必确保无一人错漏,再行放榜!”
“礼部尚书郭争,督管不力,致使宵小得逞,即刻罢免其礼部尚书一职,贬斥江南,以儆效尤!”
“钦此。”
这封圣旨,每一个字都像是抽在礼部众人脸上的耳光,火辣辣的疼。
然而,作为罪责最重,唯一被明确处罚的郭争,在听完之后,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与不甘。
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只是重重地将头叩在地上。
“罪臣……罪臣郭争,督管不力,罪无可赦,有负陛下天恩,有负天下士子厚望。”
“罪臣……领旨谢恩。”
圣旨宣读完毕。
洪竺将丝帛卷好,递给身旁的郭争,随后转身看向范隐。
“范隐大人,陛下有口谕。”
“此事暂且如此定论。”
“您可带人回去了。”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的人听清。
“至于此次舞弊一案,以及往期积案,陛下已下旨,全权交由令弟,范居中郎范贤大人彻查。”
范隐拱手。
“臣,领命。”
他转过身,对着邓梓月挥了挥手。
“老邓,收队。”
邓梓月与一众监察院黑衣齐齐行礼,随后便如潮水般退去,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考院门口,只剩下范隐与洪竺二人。
“洪公公,请。”
范隐说道。
两人并肩向外走去。
在这段短暂的路途中,洪竺的眼睛状似无意地向左右扫视了一圈。
确认四下无人。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范隐的耳边。
“范隐大人,陛下此次,将近五年的舞弊积案,一并交由范贤大人督办。”
“此举,别有深意。”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蚊蚋。
“还望恩公,万事顺着陛下的旨意来,切莫轻举妄动。”
范隐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清楚,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年轻太监,就是庆皇用来替换名单的那个黑手套。
他也清楚,对方冒着天大的风险说出这番话,是在偿还那份灭门之仇的恩情。
“多谢提醒。”
范隐淡淡地回了一句。
听到这四个字,洪竺似乎也松了口气。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已经走到了考院之外。
洪竺再次躬身行礼。
“小人告退。”
说完,他便翻身上马,带着那队禁卫,绝尘而去。
范隐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队人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转身,朝着范府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夜色深沉,范府的屋檐隐没在无星的墨色里。
范隐盘腿坐在屋顶的正脊上,如同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塑。
晚归的范贤一踏入后院,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出声,只是提了一口气,脚下发力。
身形如一只夜鸟,悄无声息地拔地而起,轻盈地落在了瓦片上。
越是靠近,范贤越是察觉到一种异样。
范隐周身流转的气息,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放轻脚步,走到范隐身边。
“那些积压的舞弊案,不好查吧?”
范隐没有睁眼,声音平淡地响起,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
范贤在他身旁坐下,冰凉的瓦片让他疲惫的身体打了个激灵。
“我去找过郭有之,请他帮忙参考了一下。”
“他倒是说了几个难点。”
“一,能往春闱里动手脚的,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
“太子、二皇子、长公主、林相、陈院长,还有军部的老秦家。”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没那么简单。”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没有月光,却比夜色更深。
“你说的这几个,只是能被查到的。”
“这背后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远超你的想象。”
“太子和二皇子才得势几年?”
“长公主也不过是近些年才将手伸得这么长。”
“林相更是从寒门崛起,满打满算,也就这十几二十年的根基。”
“但春闱舞弊,可不是这十几年才有的事。”
范贤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
“是那些……世家大族。”
“没错。”
范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
“他们才是真正如蛆附骨的东西,一代又一代,依附在这大庆的龙体之上,吸食着血肉,壮大自身。”
“太子、皇子,甚至是皇帝,终究只有一世。”
“他们呢?”
“他们何止一世。”
范贤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想解决他们,谈何容易。
除非天翻地覆,时代巨变,或者……再出一个黄巢那样的人物,将这所谓的门阀士族,杀个干干净净。
“扯远了。”
范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也是。”
范贤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郭有之说的第二个难点,更要命。”
“这些案子,没有苦主。”
“那些被顶替了功名的考生,大多一辈子都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在某个看不见的节点,被人偷走了。”
“就算有极少数人侥幸发现了真相,面对那样的庞然大物,他们也不敢为自己讨还公道。”
范贤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至于那些真的敢去鸣冤叫屈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一声叹息里,已经包含了所有血腥的结局。
范隐沉默了片刻。
“好了。”
“先去休息吧。”
“明天,还有一场大戏要唱。”
听到“戏”这个字,范贤心底压抑的火气又窜了起来。
“要不是我现在……”
“我就……”
他想说,要不是我现在也成了这戏台上的人,我就掀了这狗屁的桌子。
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再次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跃下屋顶,身影消失在院落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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