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公平，公平，还是tmd公平！
范贤的问题，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数千学子的心湖中荡开圈圈涟漪。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非他不可呢？
就在众人凝神思索，试图从朝堂格局、文坛声望中寻找答案之时，范贤脸上的郑重忽然散去。
他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
“其实，谜底很简单。”
“就在谜面上。”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因为我如今年纪轻轻，便身负偌大盛名。”
“这万一，我再长个几岁，像伤仲永中所写一般，才华耗尽，灵感全无，写不出好诗了，那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虽无前世的诗词歌赋，但“伤仲永”，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类随口典故，自古口耳相传。）
“又或者，再过几年，我被这京城的繁华迷了眼，学坏了，成了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那又该如何是好？”
“所以啊，陛下高瞻远瞩，趁着我现在还像个人样，赶紧让我来主持春闱，也免得未来某一天，亲手打破了诸位心中那个完美的‘诗仙’形象。”
他这番话，说得轻松诙谐，瞬间逗得台下众人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先前那股沉重肃穆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
范贤见状，也跟着笑了笑。
“好了，好了，逗大家一乐。”
他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转为一种理所当然的陈述。
“真正的原因，其实也的确是因为我年纪轻轻。”
“放眼朝堂，有资格主持春闱的，又算得上是年轻人的，除了我，便只有我兄长范隐了。”
“但我哥，大家也知道，监察院事务繁忙，整日不见人影，所以这份差事，自然就落到我这个做弟弟的头上了。”
这番解释听上去合情合理，众人纷纷点头。
然而，范贤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再次凝固。
“不过，这只是表象。”
他脸上的所有笑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
“真正的因果是，我年纪轻轻，所以心气儿还高得很！”
“我年纪轻轻，所以眼睛里还揉不得沙子！”
“我年纪轻轻，还见不得这世间种种不平之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通过那黑色的铁皮喇叭，化作滚滚音浪，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陛下让我来主持此次春闱，只为办三件事！”
台下数千学子，屏息凝神，洗耳恭听。
范贤缓缓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示意给众人，字字铿锵。
“公平！”
“公平！”
“还是他娘的公平！”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股子粗鄙的狠劲，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贡院门口，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拼命地鼓起了掌。
紧接着，掌声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席卷了全场。
那掌声是如此热烈，如此响亮，仿佛要将这贡院的屋顶都给掀翻。
范贤抬起手，向下压了压。
雷鸣般的掌声渐渐平息，但所有人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激动与期盼。
范贤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多了一丝平和与理性。
“可能有人要问，这世上，真的有公平吗？”
“在这里，我要告诉诸位，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只有相对的公平。”
“这就像，我们永远也画不出一个完美的圆。”
“无论我们用多么精密的工具，画出一个多么看似完美的圆，只要凑近了看，总能找出它不圆的地方。”
“哪怕那瑕疵极其细微。”
“我们能做的，只是不断地去靠近那个理论中才存在的、完美的圆。”
“公平，也是同一个道理。”
“绝对的公平，我们永远也达不到。”
“有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家财万贯。”
“有人生下来，就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有人天生聪慧，过目不忘。”
“有人却生来鲁钝，大智若愚。”
“而春闱，就是为了在这些与生俱来的不公之中，给大家创造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一个让所有人，都能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去竞争的机会。”
“若是连这最后一点相对的公平，都要被剥夺。”
“诸位不觉得，这个世界，就太过荒唐了吗？”
他的话，让无数寒门学子眼眶泛红。
荒唐吗？
何止是荒唐。
那简直是绝望。
范贤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沉重。
“此次春闱，我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相对公平。”
“我的能力有限，我无法保证你们在开考之前的公平。”
“有人坐着温暖舒适的马车，一路游山玩水来到京城。”
“有人却只能穿着草鞋，顶风冒雪，一步一步从千里之外走来。”
“有人来了京城，住的是高档客栈，每日大鱼大肉，有书童伺候笔墨。”
“有人来了京城，却只能挤在阴暗潮湿的角落，每日啃着干粮，甚至还要为下一顿的生计发愁。”
“这些，我管不了。”
“我也无法保证你们在考完之后的公平。”
“有人金榜题名，家里早已铺好青云路，立刻就能得到肥差美缺，升迁速度比天上的云还快。”
“有人同样金榜题名，却无权无势，只能在冷板凳上苦熬，等待一个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出现的空缺。”
“有人名落孙山，家里底子丰厚，可以毫无压力地再等三年，甚至直接回家继承万贯家产。”
“有人名落孙山，却可能连回乡的路费都凑不齐，前路一片灰暗。”
“这些，我也管不了。”
“我甚至无法保证批阅试卷时的绝对公平。”
“毕竟文章的好坏，有时候也看阅卷大人的个人喜好，这其中，总有运气的成分。”
“那么，我能保证的是什么呢？”
范贤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
“我能保证的，是你们在这考场之内的公平！”
“我能保证，不会有任何一个中榜名额，是在你们踏入考场之前，就已经内定好的！”
“我能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提前拿到考题，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能保证，你们呕心沥血写下的每一份考卷，都不会被人偷偷调换，让别人的文章，顶了你的功名！”
“总之就是一句话！”
范贤的情绪已经彻底上来了，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
他猛地抬起右手，对着半空中，比出了一个所有人都看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磅礴力量的手势。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黑色的铁皮喇叭，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怒吼。
“科举舞弊，FUCK YOUR MOTHER！”
“不公平，FUCK YOUR MOTHER！”
“所有挡着我们寒门学子晋升之路的王八蛋，FUCK YOUR MOTHER！”
除了角落里靠着柱子，已经快要憋不住笑的范隐，和喊出这句话的范贤本人。
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句古怪的音节，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能感受到。
他们能感受到那句话里蕴含的，那种冲破一切枷锁的愤怒与决绝。
人群中，死寂了片刻。
一个胆子极大的学子，学着范贤的样子，同样高高举起了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那句他完全不懂的音节。
“科举舞弊，FUCK YOUR MOTHER！”
“不公平，FUCK YOUR MOTHER！”
“所有挡路的王八蛋，FUCK YOUR MOTHER！”
一个人的声音，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压抑了十年，数十年，甚至一生的愤懑与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FUCK YOUR MOTHER！”
“FUCK YOUR MOTHER！”
数千名学子，数千名平日里最重礼仪的读书人，此刻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跟着他们的“神”，喊着他们听不懂的“圣言”。
那场面，癫狂而又神圣。
仿佛一场盛大的邪教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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