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裴丞番外
我是裴丞，我尚公主那一年，是我刚刚成为新科状元的时候，那一刻我人生的轨迹才开始改变，从前的一切，和今天相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的妻子是魏昌玉，是大魏的公主，一个从冷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公主。
但是她私下问过我，要不要尚主。我知道她是一个烫手山芋，但她能给我带来的东西也诱人很多，我知道，如果和她站在一起，我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敌人和挑战，也是一个稳稳的青云直上的机会，除了她，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我还是在犹豫，在徘徊，尚主，尚的还是魏昌玉，这本身就是一条险路。
即使如此，我还是答应了她，她坦诚得不像一个政客，她把好处和坏处都给我分析得明明白白，说来很可笑，我们的婚事，其实更像一桩生意，她和我谈判，给我好处，给我一个未来的蓝图。
她的政治嗅觉惊为天人，比很多男人都要更出挑，如果她是个皇子，应该也是夺嫡的一支主力军
后来我才发现，即使她是公主，依旧是夺嫡的最强竞争对手。
但因为魏宝璋的缘故，她并没有站在明面上，而是把她的弟弟魏衡之推了上去，她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她的压迫感比很多男人都要强，忍耐力也更强。一开始成婚的时候，她对我都抱着警惕心，或者说她不相信任何人，这段姻缘从一开始就是两个政客的联盟，所以我对她也没有爱，比起爱，我对她更多的是相依为命的效忠。
因为她要是死了，我也就前功尽弃了。
魏昌玉的魄力让我觉得她就算去当皇帝也是绰绰有余的，她不会等我用膳，也不会过问我的私事，甚至就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她好像没什么亲人，即使是她的生母和弟弟，都不见得很喜欢她，甚至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幕僚，一个下属……犹如她对我一样。
但相处久了，她偶尔也会在我面前流露出一些女儿家的娇态，会帮我照付家人，会点一盏灯等我回来，那种不经意间的撩拨真的一刻让我觉得她是我的妻子，她是一个在等我回家的人。
就算我偶尔问起她的生母和弟弟，她也说不出什么，她说她从小就被魏宝璋抱走了，很少能见到他们，但魏宝璋对她很好，她也不喜欢去热脸贴冷屁股，所以这些年情分一直淡淡的，直到她从冷宫出来以后，才慢慢开始为魏衡之做事。
她没有依靠，她靠着自己根本说不下来，虽然她母亲和弟弟也是两个废物，但废物扎堆在一起，目标性就没那么强了。
她的母亲有野心但没脑子，弟弟也差不多，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她当许愿池里的王八，有什么要求都要和她提，和她说，不管她办不办得到，恨不得榨干她的所有利用价值。
也是这一刻我才发现魏昌玉对她的弟弟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效忠，但她也没有说出她的目的，虽然我已经隐隐猜到了，她多半是要走她姑姑的路子了。细细想来，她一直是这么有野心的女人，她不说，是因为要走一步看一步，但她那个废物弟弟，在她手上简直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朝中一直有个很有名的权臣，叫谢沉曜。他是卫首辅的门生，一直被归类为卫党，但他又不是清流，他手握重权，几乎可以和他的老师抗衡。但谢沉曜非常尊敬他那个老师，我和魏昌玉说起的时候，她缄默不语。
后来我才知道，那位卫首辅，也曾是她的老师。
但这位年纪轻轻的文臣，似乎对我很不爽。
但是殿试的时候他对我的政见还是很看好的，甚至在皇帝跟前为我美言了两句，殿试嘛，一直看的都是皇帝的喜好，那年我成为了新科状元，还记得欠他的那一个人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谢沉曜对我好像很不爽，他整个人扫到我的时候都带着浓浓的戾气，这件事我曾在茶余饭后和魏昌玉提起过，原本只是偶然的一句闲聊，魏昌玉却咬牙切齿，仿佛被惹怒了一般，我有意安抚她，但根本压不下她的情绪。
后来谢沉曜就没在朝堂上明里暗里的讥讽我了，多半是魏昌玉找他说了什么。
魏昌玉这个人，不发疯的时候其实是不错的，和许许多多的女子一样，看书写字，抚琴作画，在皇后党面前表现得十分乖觉，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公主。
但自从她提出让我去战场上拿兵权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的野心一直在，她丝毫没有松懈过。
别人都以为她打算安分守己了，没想到她瞄准了成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东西，兵权。
大魏对文臣极其倚重，即使行军打仗的是武将，但必须要有文臣随行，兵权也是在文官手里，魏昌玉决定走一步险棋，这步险棋随时可能牺牲的，是我的性命。
在说完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如今的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我不得不把你推出去。裴丞，我并不是一个好妻子，但如今如果不破釜沉舟……”
如果不破釜沉舟，我们就没有退路了。那是魏昌玉第一次对我流露出愧疚，我只能告诉她，“如果我不能平安回来，请你帮我照顾好姐姐和少雍。”
魏昌玉颔首，她说得很明白，如果我能带着兵权回来，她会备好烈酒欢迎我回家：如果我无法活着回来，她只能请求皇帝厚葬我。
无论我是不是死在战场上，她都没有办法去深究我的死因，因为她还没有这个权利。
我和她告别，然后去了边关，临行前她抱住我，第一次主动抱着我，说：“裴丞，我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好好过。”
战场上九死一生，就是在鬼王刀下抢时间，后来我落下的旧疾和伤，大多都是在那场战役上落下的，文臣可以不上战场，但我不行，我要拿到兵权，要得到这些将士的信服。
那个时候在边关，在篝火旁，在士兵劝饮的烈酒下，我能活下来，其实靠的是魏昌玉那一句“我等你回来。”
兵痞子们说着家里的老母亲还等着他回家，妻子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刚出生他就来打仗了，还说哪个青楼的姑娘最够味儿，等问道我的时候，我缄默了一下，最后才说：“我的妻子还很年轻，不想她守寡。”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我讪讪地，他们虽然不敢开公主的玩笑，但还是会揶揄我，和公主感情真好。
好吗？或许是好的，这个把脑袋拴在一起的好。
后来我调兵回京，却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姑娘，姑娘脚上都是血，鞋子已经磨破了，她想回京城，我让人载了她一程，但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伏击，多半是皇后的人派过来的，我受了重伤，差点昏厥过去，是那个姑娘把我拖到半山腰的破庙里的，她说破庙里有些供果，只要问过菩萨，就是可以吃的。
我微微一怔，问她：“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摇摇头，很久以后才说：“将军，我是从越州来的，我大抵没有见过你。”
她会说越州话，我却整个人都僵住了，我少时过得不是很好，卖了房屋读书，没去处，也不敢去姐姐那里，就只能住在破庙里，那个时候我遇到一个少女，她和我说：“庙里的供果是可以吃的，只要问过菩萨就好了。”
她给我留下了银钱，但带的并不多，只有一些碎银子，怕觉得她在施舍我，还难得地维护了我的自尊心，说：“你读书这么用功，以后一定是状元郎，就当给你考上状元做彩头了。”
她实在不会说话，似乎自己都觉得离谱，挠挠头就没说话了。
她让我记得吃供果，我想说这里哪有供果，但后来我住的破庙里，日日有了供果。
供果源源不断，水果点心形形色色，不知道是供菩萨，还是供我。
后来忽然有一日，供果没有了，就再也没有了。
“你是哪里人？”
她看着我，说：“我是京城人，但是后来搬到越州去了，如今才回来的。”
“你当初原来是搬走了？”我诧异地问。
她有些不明所以，然后说：“将军，我叫章毓儿，你喊我毓儿就好了。”
毓儿。
我到底没敢把章毓儿真正带到魏昌玉跟前，彼时她庆祝我凯旋，是很高兴的，我才刚刚卸甲回府，她就从院子里跑出来，扑进了我怀里，她险些喜极而泣，笑着说：“裴丞，还好，还好你终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她确实为我准备了酒水，只是我如坐针毡，有些不敢直视她，我之所以娶她，是因为当初在破庙里救我的姑娘找不到了，可如今，她已经回来了，我就无法再坦然地把魏昌玉当成我的妻子了。
魏昌玉很好，但我心底，更记挂着毓儿。
魏昌玉却没有察觉到我的不适，她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说：“我总觉得你更清瘦了，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给你做了两身衣裳，你过会儿记得试一试。”
我有些讶然，但只能应下。
我把安置了起来，她成了我的外室，她胆子很小，夜里会怕黑，怕打雷，她喜欢我陪着她，我只能和魏昌玉说府衙上有事，然后一直歇在外面的院子了，她多半不知道。
后来的日子，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冷淡，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疾言厉色，眼含锋芒，她好似要把所有都踩在脚底的凌厉，她也再没有给我做过衣裳，甚至没有为我留过灯，慢慢的，我们分居而睡，就成了常态。
一直到她登基，她兴许都还不知道章毓儿的存在，我把她扶上皇位，依旧是她最忠心的臣子。
从一开始的成婚，到后来的扶持魏衡之，到如今她发动政变登上皇位，我都是她最有力的副手。
但后来的我，只想给毓儿一个名分。
只不过还没等到我提出这个要求，魏昌玉就暴毙了。
难受、痛苦、遗憾都是有的，毕竟这么多年了，我无法对她的死做到无动于衷。
或许我有过反心，但也就在那一刹那，池柔也不用那么急切地让魏暄回来，因为我对那个皇位，并没有绝对地热衷。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包括宋明善和少雍，谢沉曜之间的纠缠，还有她起死回生的事情，虽然出乎意料，但时间越久，对我的冲击力也就越小了，直到我率兵前往边关，魏昌玉却毒杀了毓儿。
在那顷刻间，我是想过让她死的。
但从谢家回来后，找到我的人是谢沉曜，他和说我：“裴丞，我说过，你自始至终都是最愚蠢的人。”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要不是念及在边关他救过我一条命，我早和他打一架了，谢沉曜却说：“当年救你的那个人，不是章毓儿。”
我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随即，一种不受掌控的感觉浮上心头，我慌乱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可谢沉曜只是看着我，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我紧紧蹙眉，攥紧了拳头，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谢沉曜最后才说：“她一直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你遇到的那场刺杀，她救了你，和你说的话，都是我的精心谋划。”
“当年，救你的那个人，是魏昌玉。”谢沉曜说。
我大喝道：“你说谎！”
谢沉曜低低地嗤笑一声，说：“那个破庙是我和魏昌玉一起路过的，她进去了，我站在外面，你们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她时候一直派人去给你送东西，东西中断是因为魏宝璋谋反，她被牵连，进了冷宫。”
他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整个事情，我却魂不守舍地看着他，最后他才说：“如果你还记得她当初给你施的恩，就离她远一点，别为了什么人，都能去找她的麻烦。”
说完他就离开了，只有我站在原地，试图说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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