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郑夷君番外

我穿越过来的时候，运气是很不错的，我的父亲是清流人家，在这个封建王朝，他不迂腐，也不守旧，他允许我念书识字，把我教养得很好，也不仅仅是为了让我有个好夫婿，能和夫君吟诗作赋，说上些道理。

而是真正地把我当成一个平等的人去教养，教我诗书，教我历史，教我作为君子的大道理，他让我看到了一个文人的风骨，一个王朝，一个流派的脊梁，因为郑夷君原身就是个很有才学的人，我也算托她的福，很早就扬名天下。

我扬名天下靠的不是李白杜甫的诗句，也不是如何种玉米，搞发明，更不是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而是这个古代女性。本身就很优秀，她本来就应该得到尊重，于是我得到了礼重，得到了青睐，这是她本身的光彩。

这样备受封建统治压迫的女性，也可以在这样的时代洪流中大放异彩，因为她本来就让人钦佩。

即使我来自几千年后，享受着现代的物欲和馈赠，但我依旧对这个时代充满崇敬和尊重，他们有自己的文明，自己的礼仪，最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教养，世家大族的谦卑和文人的风骨，战死的将军和行走在世间的普通人，我从未如此切实地看到、感受到一个时代的风貌。

它实实在在地给我带来了震撼感，即使电视剧，即使文字，即使纪录片即使舞台剧都无法带来的历史的厚重感，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一开始我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去看，去感受这个社会，看学子，看农户，看商贾，看乡绅……

它也有着时代的局限性，有着时代的残缺，有衣不蔽体的乞丐，有被阶级压迫站不起来的寒门，有不能年是十几岁就嫁人的少女，有和她差不多年纪就倚在青楼卖笑的娼妓，这是个礼仪和规矩象征着出身的时代，也是个坏得让大多数人绝望的时代。

我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去大量这个时代，有苦不堪言的人，就有衣履风流的人，有苟且偷生的人，就有满腔赤忱的人，有庸庸碌碌的人，就有奋发向上的人，无数的人组成了大魏，无数的人用白骨撑起一个国家的血肉……

我无法冷眼旁观，因为我是他们中的一个。

我能认识谢沉曜其实是个意外。

那个时候的我和许许多多的穿越女一样抱着自命不凡的姿态，我想做女官，我想立一番事业，我想做这个时代的女人不敢做的事，可某种程度上，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还不够格。

即使有魏宝璋、魏昌玉、池柔珠玉在前，我也依旧不够资格。这个朝代优秀的女性有很多很多，她们都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抱负，但能活成自己的人，少之又少。

谢沉曜对我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好像在隔着我，看另一个人，但他是第一个愿意替我生出援助之手的人。

他一心想开辟女官制度，让朝堂上有女官的存在，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更不是最后一个，他想让女官成为朝堂的二分之一，我很奇怪，因为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他是既得利益者，他没必要做这些。

可以，但没必要，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他顿了许久，才告诉我：“这本就是个适者生存的时代，如果不够格，被女人淘汰也是应该的。”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噙了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似乎有两分嘲讽，但我看不透。

他其实是很好看的，或者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离和嘲讽，好像睥睨着一切的人，他大抵就是古书中占尽天时地利的人，出身很好，容貌俊俏，年纪轻轻从政就已经很多年了，他实在令人惊艳，就好像见过他，眼底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但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他唯一在乎的，只有他心甘情愿。

那是我在整个大魏遇到的第一个清醒的男人，他像一心热衷权利的朝臣，可手握权柄又没有一点自满，他甚至不说重话，对懒得交际的人只有一种懒得计较的悲悯，他的倨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因为良好的教养，因为一生顺遂平安。

我常常觉得，如果我能在他那个年纪坐到他那个位置上，我应该比他更狂妄倨傲。

可他站在那里，就不自觉地吸引很多人的目光，即使他冷漠而淡然，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冷情感。

他待我亦师亦友，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常人会被他的冷傲逼退，因为他的眼神温和，却带着拒绝和疏懒，但熟稔一些的人就知道，他只是把孤桀的一面表现在了外人面前。

因为那就是他自己，那是他本身。

我们常常是书信来往的，他的字迹凌厉，笔锋狷狂，甚至能看出每一个字的根骨，他的傲气体现在字里行间，他的存在，让我对封建时代，一生顺遂，站在权利顶端的青年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后来我就随和尚云游去了，我总想看看这个时代的风貌，看看这一片江山，看一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可等我回来的时候，他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靖安侯府的姑娘，宋明善。

那是个生得很好看的姑娘，很瘦弱，和他站在一起的时候会显得有两分柔弱，但少女的眼神神采奕奕，丝毫不会在他面前怯场，虽然我和谢沉曜相处得并不算多，但我知道，谢沉曜待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即使他们没有认识多久。

这大抵就是女人的直觉，所谓的第六感。

但宋明善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姑娘，我不得不承认，以前看的穿越文实在太降智了，这些古人没一个是蠢的。

后来我就回家了，父亲要为我议亲，对象正好是宋明善的哥哥，宋南徽，但我并不放在眼里，我骨子里是不愿嫁人的。我还留着一份身为新时代女性的抗拒，对包办婚姻的，骨子里的抵触。

父亲压不过我，他素来是很疼爱我的，对此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说，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这样你要遭受很多非议。

这样的思想在现代依旧存在，我和他说：“如果嫁给了不爱的人，或是不爱我的人，我要遭受的，就不仅仅是非议了。”

父亲便没有再继续说话了，于是我沉下心来准备科举，之前谢沉曜给我请过老师，他手里的棋子并不止我一个，但他对我的期望应该是最高的。

虽然在我科举之前，率先等到的是他对宋明善情根深种。

我知道他之前抱病不上朝也是为了千里迢迢地去找那个女人，其实我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能让谢沉曜如此奋不顾身的人吗？谢沉曜又图她什么呢？

可即使谢沉曜这么爱她，她还是一走不复返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就消失了。

谢沉要为此萎靡不振了许久。是的，萎靡不振，这个词居然也能出现在谢沉曜身上，简直荒谬。

我和他打了一个赌，放出我和他成婚的消息，看看宋明善会不会回来。

谢沉曜心动了。

一个权利滔天的权臣，居然也会因为一个女人的醋意而情绪起伏。

他大抵是横在我跟前的高山，我以为他会永远耸立在我面前，丝毫不动摇。

但如今，大厦将倾。

最后宋明善也没回来，谢沉曜输的一塌糊涂，我知道他心底是不爱我的，也不会情愿娶我，于是潇洒地说：“谢沉曜，我不是谁的替代品，这次，算你欠我的。”

一直侍候我的丫鬟知道我对谢沉曜的心意，她觉得我错失了最有可能和谢沉曜在一起的机会，她觉得我会一直后悔。可只有我知道，谢沉曜这辈子都不会娶我的，我也不相信两个人每日待在一起就能喜欢上，更何况他心底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这样的爱，我不稀罕。

我始终觉得，我能得到更好的。

果然，大婚那日，谢沉曜娶了——一幅画。

他娶了一副画像。

他对那个女人爱得又深又重，念念不忘，他把自己的自尊、体面都踩在脚底，做了一件荒唐至极的事，就连谢太太当时都觉得他无理取闹。

可这样的事，他就是做了。

但我没想到宋明善还是回到了他身边，其实我并看不上她，在我眼里她就算有几分小聪明，也不过是依附谢沉曜的菟丝草而已，我欣赏的女性，应该是魏宝璋和魏昌玉那样的，池柔勉勉强强也算一个。

直到那日身为女官的我去寻找谢沉曜，打算把折子给他看，却遇到了宋明善，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谢少夫人了，她说要看折子的时候我其实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是想试一试她的斤两，看看她能说出什么名堂。

没想到她对答如流，一针见血，丝毫不比工部的人差，她的了解，熟稔，字字清晰，一时间让我有些说出话来。

扪心自问，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果然能让谢沉曜爱得无法自拔的人，确实有她的本事，也有她的闪光点。

以至于后来，在面对皇帝重病的时候，宁国公谋反的时候，宋南徽政变的时候，皇太女去世的时候，她都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判断力，她提着长剑挡在宫门口的时候，身后仿佛千军万马，那个时候的我心底是震撼的，钦佩的，她这样的女人，配谢沉曜，简直绰绰有余。

那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赞赏，来自我的内心深处，由衷地敬佩她。

她面对爱情，面对孩子，面对友情的坦然自若，真的让我觉得她不像一个封建女性，这个封建时代没有禁锢她的思想，她的倨傲迎风招摇。

即使是古人，她的坚韧、她的聪明才智也胜过了许许多多的现代人，特别是像“谢静桃”这种以来就把自己当成主角，想要逆天改命的人，最后只会成为历史车轮下的齑粉。

穿越者的存在应该是见证一个时代，而不是把这个时代的人踩在脚底，然后去标新立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活着的价值，即使是史书上的一粒尘埃，或是没有在青史上留下姓名的人，他们的存在，就已经是意义了。

后来我已经可以很好地坐下来和宋明善说话了，我为我从前的倨傲和偏见向她表示歉意，她是个很优秀的女性。

在看到他们足够喜欢对方之后我也能及时抽身，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以得到什么，什么是自己的，这点很重要。

后来雪落京城，我也再不回回头了。

我能在这个时代遇见很多杰出的女性，列如王照水。

她属于家中兄弟届败类，唯她能够独当一面，在所有的孩子里，她念的书是最好的，甚至超过了几个哥哥，无论嫡庶，她都是整个家族最会念书的人，王老先生总是感慨他不是个男儿身，但王照水对此并不介意，甚至不觉得遗憾。

身为女儿的她，依旧可以办私塾，开女学，用自己的力量，给这世上的女儿另一个选择。也是因为她读书实在厉害，王老先生也就任由她胡来，一开始不过觉得是女儿家的小打小闹，王家不缺这点闲钱。

没想到，她这一教，教出了女进士。

就是王老先生自己的学生，想中个进士那也是要费一番力气了，伺候父女二人就开始较劲儿了，看看谁的学生最有出息，一开始是王老先生拔得头筹，毕竟他学子满天下，胜在人数多，费费劲儿还是能冲上几个的。

而王照水属于厚积薄发，随着女官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她的女学生也有了很多不一样的出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的存在就已经让女子的处境大不一样了。

所以要改变一个时代永远不是一刻之间的，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的。

用刀，用剑，用戟，用权利，才能维护更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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