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刀刀杀的所爱之人

在魏昌玉的吩咐下，宫人呈来一盏清水，她示意魏雎过来，魏雎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就着她的刀锋就划破了手指，然后一滴血滴进了碗里，宋南徽也咬破了手指，可第一滴鲜血并没有落在碗里，而是落在了地上。

但他还是强撑着走过去，他伫立了许久，最后才把手抬到清水上面，一滴温热的鲜血滴了进去，落在案上的，还有宋南徽的泪。

他死死地盯着，双目赤红，双手撑着案，果不其然，两滴鲜血逐渐散开，并没有融合在一起，宋南徽嗤笑一声，猛地抬手掀翻了案几。

他朝魏昌玉走去，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宋明善！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魏昌玉看着他，最后才说：“帝王权术而已，借你铲除叛臣，承让。”

宋南徽猛地揪着她的衣襟，两个人挨得极近，他死死地盯着魏昌玉，似乎要从她眼中窥见一丝害怕，可魏昌玉没有动，甚至没有怯，只是这般看着他，宋南徽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敢的。”魏昌玉道，“宋南徽，你的心乱了。”

他这样的文臣，要什么都要光明正大地拿，不屑做一些不爱惜自己的事，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清高，这样的倨傲。

他敢起兵，是因为坚信自己是皇族后裔，他坐上这个位置，是理所应当；他崩溃，是因为他践踏了他的风骨，无法摒弃骨子里的教条。

他把血缘当成无法逾越的鸿沟。

很难想象世上还有这样的矛盾的人，但他就是存在。

而且就在魏昌玉跟前。

“你知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宋南徽尖锐地道，如今并非朝臣不肯认他，并非将士不肯认他，是他自己不肯认自己！

他觉得他这些年都在做无用功，他的处心积虑都化为云烟消散，他没有这样的命。

归根结底，是命不好。

魏昌玉一动不动，被他揪起了衣襟，没有愤怒也没有惶恐，她看着宋南徽崩溃，看着他在绝境里挣扎，最后嚎啕大哭，猛地把她推开了，咆哮道：“你当初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告诉我我只是一个宫女和侍卫的奸生子，告诉我我和这个皇位没有半分干系，告诉我我无论如何做，你只要三言两语就可以碾碎我的所有。

魏昌玉不置可否，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只是眼眶酸红，她看着宋南徽在她面前嚎啕大哭，可他从前分明万般怜爱自己，为她担忧，为她筹谋。如今因为立场，两人持剑相对，就连他歇斯底里，沉痛不堪的时候，魏昌玉甚至不能上手相搀。

此时，大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谢沉曜衣冠楚楚，除了眼下有两分遮不住的乌青，身姿还是挺拔的，如削玉，如鹤松，传闻中生死不明的人也活生生地站在他们眼前，不过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眉眼盈盈的宋漱春。

魏昌玉长吐出一口浊气，因为谢沉曜的平安归来觉得心下稍稍一暖，就在她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的时候，谢沉曜率先朝她走了过来，真诚地夸耀道：“做的不错。”

魏昌玉一瞬间劈手就想给他一耳光，但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最后还是生生按捺住了，被谢沉曜一把捞起来，最后才站直了身子。

谢沉曜没有把她护在身后，而是站在众人面前。

而被他带来的宋漱春，只是看着跪在地上崩溃的宋南徽，却没有说话，最后，她一步步走向他，同样跪在地上搂住他，说：“哥哥，是我来迟了。”

她的姿态是卑微的，声音是轻柔的，这样一生要强却忽然示弱的人，总是让人忍不住心软，还和当初旖旎暧昧时一般，宋漱春缓缓地拍着他的背脊，眼底似有泪光闪动，说话间带着几分哭腔。

宋南徽有几分恍惚，就在他刚刚要开口的时候，一柄匕首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他浑身僵硬，痛苦蔓延全身，然后呆呆怔怔地看向宋漱春，宋漱春附耳道：“你这么爱她，忘不掉她，那就随她去死吧。你们在泉下也能琴瑟和鸣，鸳鸯交颈。”

魏昌玉都猛地一怔，却被谢沉曜扣住了手腕，疼到极致，宋南徽竟也没有反抗，甚至魏昌玉刚刚扔下的长剑就在他身边，他也没有想过要还手。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说：“这些年，是我对你不住。”

他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米白的牙齿，却看着宋漱春，说：“谁杀我，我都不服，可死在你的手下，是我合该。”

他竟轻轻笑开了，或许从一开始，他最初的执拗，只是不想承认自己的宋家的孩子，他也不想当什么靖安侯世子，他只是不想当宋漱春的哥哥。

那样，无论如何，他们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他们可以成婚，可以立府，宋漱春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太太了。

可事到如今，这条路，越走越歪，回不了头。

成为鱼饵，成为棋子，都是他活该。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宋漱春就死死地搂住了他，匕首又往前送了两寸，说：“是，你就是对不住我。等你死后，我要风风光光地嫁人，嫁一个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

“他能带着我登堂入室，给我一个名分，让世人恭恭敬敬地待我，再也不用被人戳着心窝骂。”

“应该的。”宋南徽说，“应该的。”

一个少女的每一年都弥足珍贵，她陪他蹉跎了一年又一年，她很好，不应该这样被耽搁。那些细微却难听的骂声，那些被一次次眼下的委屈，即使别人觉得微不足道，可宋南徽知道，她吃了很多他。

都是为了他。

他给不了她的，应该有别的人来给。

宋南徽最后死在了她怀中，宋漱春拍着他余温尚存的肩膀，脖颈里溢出一声讥诮的嗤笑，最后含着泪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声音有压不住的痛苦，分明是笑声，却带着犹如坠入地狱的绝望，她的手上是宋南徽的鲜血，她最爱的人死在了她的怀里。

那个在魏昌玉看来长袖善舞的大家闺秀，第一次拿起刀，是杀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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