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生死不明

朝中安定了三月有余，因为是双生兄弟，魏暄又是冷淡的性子，而且池柔摄政，所以朝中大臣都没有发现异样。

只是池柔一直没有妊娠的情形，到底惹来了一部分朝臣的猜忌，但又碍着魏雎的面子一直不敢谏言，直到太子太师的夫人进献妇科圣手，为池柔亲自诊脉，魏昌玉是有几分焦灼的，因为她知道池柔根本没有怀孕。

可最后那位大夫几分斟酌之后，也只是说：“月份太小，胎儿有些不稳也是属常的。”

魏昌玉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倒是随太子太师入宫的几位夫人神色有些变幻莫测，魏昌玉默默地将她们记在了心底，这些人的夫君、父亲，多多少少应该已经归到宋南徽麾下了。

待世家夫人都退下以后，魏昌玉才上前握住了池柔的手，池柔示意她宽心，说：“希望能平安生下一个男孩儿。”

“你何苦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魏昌玉道，她实在不忍心看着池柔只能把后半生都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孩子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欢喜，是牵挂，可对于池柔来说其实是枷锁。

这个孩子一开始就不能要。

池柔却道：“我说错了，无论是男是女，她都是未来的储君。”

魏昌玉一怔，“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在夜里辗转反侧的千次万次，她已经决定了，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魏昌玉已经不是魏昌玉了，她没有置喙的余地，可她看着面色惭愧的池柔，最后才说：“池柔，不要承担不属于你的担子。”

“阿玉，我只有自己过得痛苦，才能偿还对他的亏欠，我放不下他，我放不下。”

好像这样一直折磨自己，饮鸩止渴，才能让她心底好受一点，“我想，我应该把一生都给大魏，才能弥补我当初把他扯进来。”

“他不希望你这样的！”

“那又如何呢，他释怀了，可我还没有。”我一直痛苦，一直麻木，一直放不下，一直过不去。

被亏欠的人已经不在乎了，可犯错的人依旧在自惩。

魏昌玉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了郑夷君，她这几日压力很大，即使身居高位依旧担惊受怕着，即使下朝了还在殚精竭虑的盘算，战事已经拖了太久了，但也并不算大魏史上最长的战争，对出征的人是苦熬，对等待的人也是。

“我没有想到你会让他出征……”郑夷君道。

魏昌玉却很平静，说：“其实他领军打仗是弱势，但他要平的是民心。”

要稳住军心和民心，朝中才能太平，如今内忧外患，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造成大魏的全面崩盘。

郑夷君却讥诮着，把怀中的折子递给她，她的手是冰凉的，微微颤抖着。

是边关的战报，是裴丞呈送上来——谢沉曜带兵伏击敌军，生死不明。

魏昌玉有一瞬间是反应不过来的，可很快就镇定下来，说：“生死不明，什么叫生死不明？”

郑夷君说：“战败，没找到尸体。”

战场上一天要死多少人啊，层层叠叠的尸骨里，多的是满腔赤忱的人，就连谢沉曜这样的人物，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而已。

“朝中官员都已经知道了，只是按捺着不让往外传……山松玉，我一直以为他那样的人，是无所不能的。”

魏昌玉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最后才在檀茵的搀扶下勉强上了马车，她哽咽着落泪，分不清涌上心头的情绪，最后克制着不让自己痛苦出来，然后叮嘱檀茵，不能告诉谢太太。

如今已经要入冬了，可战事一直没有结束，她难免往深处想——裴丞，裴丞素来是行军打仗的常胜将军，而这次一而再、再而三地战败，而谢沉曜带军前去支援，也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他们之间，是有私怨在的。

再联想到章毓儿的死，魏昌玉紧紧地蹙眉，待马车停下，她就牵了一匹马，翻身上去，在下人的阻拦声中大喝，不顾众人在长街上疾驰，无数的家奴在身后追着它，没一会儿就被她尽数甩下。

她这样清醒的人，也做不到一辈子克制。

人活着，要冲动，要莽撞，要气恼，要痛苦，才是真真正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可烈马一直到城门口的时候，魏昌玉忽然停下了。

长街上空无一人，漆黑的夜晚，夜凉如水，她拎着缰绳，骑在马上，只有客栈的一盏长灯孤零零地悬着，守城的侍卫还在巡视，看到她，高声问：“何人？”

魏昌玉却仿佛听不到一般，定定地站在那里，她看着高高的城墙，整个人都浸在月色里。

微微的冰凉落在她的睫毛上，轻轻颤了颤，滚烫的泪水落下，她长久地注视着城门。

如果从前，她大可单枪匹马地去边关，确认他的平安，或者在一具具的尸体里把他找出来，带他回家。可如今她不可以，她要为他守住皇城，守住朝政，还有团姐儿啊。

最后等檀茵等人追到她的时候，尽数跪了下来，求她回头，可魏昌玉已经收敛了情绪，伸出手，接住了落下来的细雪。

她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汹涌的情绪已经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侍卫的时候，也断了心底的念想。

她孤身走在长街上，身上命妇的衣裳累赘又繁重，她回想起无数个在这个时候和谢沉曜耳鬓厮磨的时候，他的目光是柔的，吻却是滚烫的，可如今冷风袭面，她才觉得前所未有的孤凉。

很多时候，很多事，纵然知道逾矩，也还是要做的，人有七情六欲，没人能真正做到算无遗策。

但这种横冲直撞何尝不是勇敢无畏。

如果魏昌玉今日当真靠着一腔孤勇冲出去了，那她应该庆幸自己的胆量。

可她不敢，她知道这样带来的后果。

作壁上观太久，行事也变得小心翼翼了，在众人都觉得她清醒冷静的时候，她嘲讽的是自己的怯懦。

她不敢。

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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