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魏昌玉连忙更换衣裳，眼底略有些惊慌，但她来不及思量对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郑夷君呢？”

侍卫禀告道：“郑大人已经在宫里了，如今正和贤妃娘娘在一起。”

郑夷君和池柔都压不下来的事情，魏昌玉都不敢细想，谢沉曜离开的这些日子京中一直是很安稳的，郑夷君在朝中，池柔掌管后宫，几乎所有事情都很难泄露出去。

但已经到了迫不得已要请她入宫的地步了，多半是……魏暄。

魏昌玉阖上眼，虽然这次不是大张旗鼓的传召，反而是秘密进行的，但朝中的那些老狐狸肯定有眼线，得知她入宫的消息不过是早晚而已。但如今已经不是忧心这些的时候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魏昌玉的马车很快驶入了皇宫，急匆匆地前往了太极殿，一直等在外面的是穿着官袍的郑夷君，看到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道：“少夫人，您终于来了，快进去吧，娘娘和陛下一直在等着您……”

她也来不及再寒暄，连忙进去了，躺在病榻上的魏暄穿着龙袍，衣襟凌乱，疼得在龙床上抽搐，池柔跪在床榻旁，紧握着他的手，强忍着泪水不落下来了，可心底已经绞成一片了。

魏昌玉上前揽住池柔的肩膀，问：“医师怎么说？”

池柔却越发悲怆，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魏昌玉的手指攥紧了衣袖，这个医师是从岭南请过来的，魏暄的病情一直是教给他控制的，当初以毒攻毒的法子也是他想出来的，拖了这么久，终究是回天乏术了。

她搂住池柔细瘦的肩膀，她原本是生得很高挑的，可如今双肩瑟瑟，不住地颤抖着，一个强势的女子，逼到绝境，才会呈现如此的弱势。

“阿玉，我不忍，我不忍看他——”池柔哭诉道，她压抑着心头的难受与酸涩，只能咬紧牙关，咽下一腔的爱与恨，犹如抽皮挖心般的疼痛，令人陷在里面，走不出来。

“我如何待他，我又该如何送他，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啊！都是我啊！”

魏昌玉于心不忍，也落下两行清泪，却比池柔要更稳得住心神，她宽慰道：“池柔，我不愿在此时劝你，大局为重，可这就是个这样乱的世道啊。”

“池柔啊，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了。”魏昌玉缓缓说，她拍着她的肩膀，仿佛在安抚下面的那一副骨头。

池柔抽噎着，魏昌玉却走到了病榻前，榻上的少年蜷缩成一小团，疼得浑身都在颤抖，意识模糊，魏昌玉攥住了他的手指，说：“魏暄，我是魏昌玉，你能听到吗？”

“表姐，皇、皇表姐，我听得到……”少年艰难地说出这一句话，仿佛一条在岸上不住挣扎的鱼。

“你还有什么话想和她说，都可以一并说了。无论作为大魏的上一任皇帝，还是大魏的子民，我都谢谢你。魏暄，你很好，你为大魏付出了一切。”

说罢，魏昌玉跪在了地上，同他行了一个大礼。

她的额头抵在手背上，她很敬重这位少年，在乱世里登基为帝，对于寻常人来说，帝位是奢望，是可望不可即，对谢沉曜和裴丞这样的人来说，是御下，是担当，可对于魏暄来说，是受缚，是捆束，是囚禁。

他一生从未受过皇室的恩典，却因为血缘被按在了这个皇位上。

他便是恨，便是怨，都是应该的。

“表姐，我想，见见，池柔……”少年哽咽着说：“我要看不见了，很快，很快就听不见，摸不到了……”

“魏暄，剩下的，都是遗言了，你要想好，要想好，”

说完这一句话，魏昌玉这才起身，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她和郑夷君退到了殿外，郑夷君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这是她第一次如临大敌，经历着改朝换代的事情，可魏昌玉神色肃穆，眉头紧蹙，却不见慌乱，不由更加佩服。

最后才道：“谢大人在临走之前，让我听你的吩咐做事，把少帝托付给你，原来半分不假。”

“山松玉，我无法想象这样的重任要如何交给一个女子。”郑夷君缓缓说，即使她曾在史书上看到过无数个名载青史的女子，可真正到了这样的时代才发现女子的局限性有多大，她已经成为了女官，甚至官位要高于一众男人，可无形中的歧视依然存在，她就是和世俗的权利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道鸿沟一直在，她过不去。

内殿里，池柔攥着魏暄的手，和他额头紧贴，缓缓说：“暄儿，不要怕，不要怕……我会去陪你的……”

魏暄却攥住了她的手，说：“池柔，姐姐，我一直记得……记得当初，当初，是你救了我，要是我们不来京城就好了，要是我能、能一直留在你身边就好……姐姐，我真的、很、很爱你啊……”

他的眼角落下泪，滚在了池柔的手上，池柔心底抽痛，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压住了哭声，喃喃道：“暄儿，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把你带过来的。”

“若你不救我，我没有几岁好活的，池柔，能遇见你，我很，很高兴。”

或许他和池柔已经不单单是爱意那么纯粹了，池柔对他来说，更像家人，弥补了他少年缺失的母亲的温柔和善，她对他好，他都看得见。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和池柔走完这一生。

可疼痛犹如把他的骨头一根根从血肉里抽出来，让他吐字都不清楚，而且到最后，他会看不见池柔，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这是他母亲给他种下的蛊毒，为了永远把他囚在她身边。

可他过得并不好。

他不喜欢那样的日子，是池柔给了他新生。

他爱重她，心悦她，不忍占有她，爱到深处，其实是后退。

池柔清瘦了一大截，眼下的乌青遮不住，落泪的时候凸显着女性的柔美与脆弱，魏暄却和她说：“池柔，我此生最怕的，是护不住你。”

“可你本来，就是不需要我出手相护的人。希望我走好，也无人能阻你，阻你清清白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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