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
魏昌玉什么也不知道,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稳婆让她用力,可她使不上一点力气,檀茵着急地给她喂参汤,她就算喝了也从嘴边流出来,身上全是腾出来的汗水。
许久之后,她才攥着檀茵的手问:“多久了?”
檀茵的手腕被她掐得青紫,但还是腾着疼痛说:“已经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了,可孩子的头都还没有出来。
魏昌玉阖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好像浑身都浸在水里,灵魂都要抽离肉体,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她熬不过去了。
她或许真的没有那么幸运。
可她真的很想生下孩子,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为了另一个生命让自己陷入性命垂危的境地,她真的不甘心,她也不喜欢小孩子,更不需要母凭子贵。
她的生母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痛苦,好像她只是魏衡之的母亲,不是她的母亲。
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母,也没想过她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孩子?
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并没有铺天盖地的惊喜,只有意外。
可她在孕育这个孩子的过程中慢慢地接受他,爱着他,她的母亲不是个称职的母亲,那她呢?她能当好一个好母亲吗?魏昌玉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魏昌玉痛得好像一双手在她身下不断地绞着,拉扯着她的肠子,要硬生生地扯出来,她痛苦地呻吟,攥紧了手指,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不行了,情况太紧急了,只能用催产药了!”太医大喝道,连忙让丫鬟把催产药端上来。
就在这时,产房的门猛地被人推开了,一道身影如风一般迅疾地掠进来,谢沉曜已经从朝堂上赶回来了,之前谢家人一直不敢告诉他,直到魏昌玉的情况有些不好了,才派人快马加鞭地通知。
谢沉曜也不知道这么快就临盆了,听到的时候还有几分猝不及防。
魏昌玉的手被他握住了,谢沉曜攥着她的手,好不容易克制下来的情绪又涌上心头,竟有几分语无伦次,“不生了好不好……魏昌玉,我们不生了好不好……”
“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谢沉曜生生落下泪来,他多喜欢这个孩子啊,二十几年没碰过绣花针的手给他做虎头鞋,和魏昌玉在榻上想了许许多多的名字,他想过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做什么衣裳,添什么首饰,学文还是学武,从官还是游历四方……
他都筹谋过,细细地想过,那在腹中的,也是他的孩子啊。
魏昌玉睁开眼,喉咙沙哑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道:“谢沉曜,好、好疼啊,我好疼啊……”
谢沉曜咬咬牙,最后才下定决心一样对太医说:“先保大人,拼尽全力,一定要保住她!”
“一定要保住她……”
谢沉曜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人神色各异,谢太太似乎有心说两句,但最后还是止住了,她虽然盼望着有个孙子,但也没有丧良心,母子平安骤然好,但也有不顺心的时候,大人保住了,日后还可以慢慢调理嘛。
倒是二太太嘀咕了两句,被身边的檀茵听在了耳朵里。
“女人嘛,不就是传宗接代的吗,没了再娶一个就好了,我们谢家可不能没有香火的……”
檀茵听了,真想劈手上去给她两耳光,但最后还是生生忍耐下来,道:“我们郎君身子好,便是日后想生,那也是能继续生的,谢家大房的香火断不了,二房的就说不定了!”
二太太一听就来气了,立即就要上前和她撕扯起来,道:“你这个贱丫头,怎么说话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好了!阿玉和孩子生死未卜,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吵嚷!要闹出去闹!”谢太太呵斥道,这下两人才相互瞪了一眼,不敢再继续嚼舌根了。
里屋的血腥味格外浓重,魏昌玉已经灌下了催产药,她咬紧牙关,使劲了浑身的力气,稳婆惊喜地道:“看见头了!看见头了!夫人,再使一把劲儿,不然孩子会被憋死在里面的……”
魏昌玉大口大口地喘气,丫鬟连忙用帕子擦去她额头上的汗渍,她甚至有两分喘不过气来。
可谢沉曜还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却没有心思去看谢沉曜,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大不了,再与老天搏一搏!
她现在也就是凭着参汤吊着命,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因为孩子的头太大,她的骨盆太小,头出来的格外艰难。
犹如心脏被人猛地抓了一把,魏昌玉的齿缝溢出痛苦的声音,嘴唇也渗出鲜血。
忽然,稳婆惊喜地道:“出来了!孩子出来了!孩子出来了……”
魏昌玉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可孩子生出来了,却没有哭声,这才是最提心吊胆的,魏昌玉也朝那个孩子看过去,稳婆抱着孩子,轻轻拍打着脚底,众人的目光都焦急地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可嘴唇上传来一丝刺痛,魏昌玉回过神,谢沉曜拿着帕子颤抖地为她擦了擦嘴唇上被咬出来的伤口。
他爱那个孩子,同样也爱生下孩子的母亲。
魏昌玉没有力气去握他的手,只是手指轻轻动了动,谢沉曜就握住她,两个人十指相扣。
此时,一声嘹亮的哭嚎声响起,孩子嚎啕大哭起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太太率先问:“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这才道:“是一位千金!”
二太太一怔,眼底的嫌弃一闪而过,最后干笑道:“也好,女儿也好,等阿玉养好身子,还能再添一个男丁呢。”
谢太太却没有接她的话,反而道:“这么多年了,总算盼来个孙女儿了,我早羡慕别家的祖母能把孙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在身边了,这回多亏了阿玉,我们谢家,有后了。”
二太太瞥了一眼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嘀咕了一句:“女孩儿算什么有后,还当个宝贝呢,白高兴一场……”
她的声音很小,很快就淹没在贺喜声中了。魏昌玉看到女儿平平安安地出生,也算松了一口气,可握着谢沉曜的手,却骤然垂了下去。
“少夫人晕过去了!”檀茵大喝道,太医连忙上前看诊,这孩子生得真是一波三折,鬼门关前走了不知道几遭了。
周遭都是丫鬟的尖叫和太医安抚的声音,那些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慢慢的什么都听不清,最后就全部消失了,魏昌玉骤然昏睡了过去,头也歪在了一侧的软枕上。
她好似走进了一片虚空的幻境,她看到从前的自己,儿时备受魏宝璋的宠爱,骑射不输任何一位皇子,在狩猎场山意气风发,一箭定乾坤,她说:“我若为男子,文武状元都要给我让路!谢沉曜,咱们走着瞧。”
那个时候她和谢沉曜一起念书,跑去京城最高的楼,俯瞰整座皇城,看明灯千千万万盏,她要成为魏宝璋那样的人,她要做人间第一等!
在冷宫里,外面杀伐声起,魏宝璋发动了政变,她麻木而冷静,只有泪水滑落脸颊,如果魏宝璋成功,死的是她的父兄;如果魏宝璋失败,她就失去了最爱的姑姑。
最后她的命是白首辅保下来的,她曾是他的学生,虽然最后他和魏宝璋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可对她这个学生,还是包容又怜悯。
她在冷宫待了很多年,她的生母没有来看过她一眼,她安慰自己,母亲和弟弟不能和自己有一点牵扯,她会牵连到他们的。可冷宫的日子越长,越孤寂,她就越心酸,越难受。
日子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她拿着树枝蘸了水,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写着学过的诗词古文,“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可许许多多的渐渐就忘了,后面也记不住了。
那时候人人都怕她,都避她,唯一来看过她的人,是谢沉曜。
那个时候她说:“我要是能活下去,一定要掀翻了这天下。”
后来她如愿出去了,帮魏衡之笼络人心,帮生母上位,夺得恩宠,那些她从前不屑做的事情,她都开始一一下苦心。
她从前不知道魏宝璋为什么要当那个皇帝,明明风风光光的长公主已经很好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她才知道,魏宝璋不是为自己当的皇帝,是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女子当的皇帝。
她永远地留在了这个时代,为这世上的女子博了一场,活了一遭。
最后她成婚,借着裴丞笼络势力,和魏宝璋一样发动政变,但她和魏宝璋不一样,她不会输。
带着禁军杀入皇宫,她把长剑悬在魏衡之脖颈上,道:“你不听话,不想好好当这个皇帝,我来替你。”
“皇姐!皇姐,放过我,我是你的亲弟弟啊,求求你,放过我……”
生母被禁卫挟制着,依旧对她破口大骂,“魏昌玉!他可是你弟弟啊,你大逆不道,藐视君上!”
魏昌玉没有丝毫犹豫,在求饶声和咒骂声中把魏衡之斩于剑下,那一刻生母的声音戛然而止,好像一瞬间被抽去了魂魄,她最后尖锐地嘶吼,都不用魏昌玉动手,就着禁卫的长剑就抹了脖子。
那天的鲜血淌满宫殿,太后的衣裳也被洇红,她不经意地抹去脸颊上的血迹,蹲下来看着生母的尸体,指尖颤抖着抚上她脖颈上的伤口,她死不瞑目。
魏昌玉却问:“为何不疼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后来她辟出一条路,在血雨腥风中登基称帝,一统八方,就连谢沉曜也要跪在她脚下,山呼万岁。
魏昌玉身着龙袍玉冠,她迎着朝阳站在太极殿,推女官,减赋税,立言崩逝之后,天下不必悯君,无需身后哀荣,不服丧,不守孝,不禁嫁娶,不禁酒肉,只要大魏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可她在位时间太短,死在登基的第九日。
魏昌玉的一生,短暂而壮烈。
那百年之后,还会不会有人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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