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爱你啊，明善

魏昌玉看着裴少雍手里的孔明灯逐渐飞入天际，融入千千万万盏的天灯里，心底其实有些微微的酸涩，不知来自自己还是宋明善本身。

裴少雍朝她看过来，可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情到深处，声音都是颤抖的，“你说要和我一起看一场千灯景的，明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具尸体不是你的。”裴少雍说，“即使他们都认定是你，可我知道不是，虽然尸身大部分已经被蚕食殆尽了，可那双手，那双手手心没有小痣。”

原来是这样，魏昌玉这才明了，原来她骗过了所有人，都骗不过裴少雍。

“你怎么知道我在谢家？”她又问，虽然双手被缚，却依旧直视着他，目光里更像审视，不放过一丝一毫。

裴少雍答道：“你和谢沉曜祭拜卫首辅，那日我刚好在山上。我比你们早一步下山，让兰舟跪铺子前，看看会不会引起你的注意。”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跪在外面的兰舟，并施救带走，兰舟留在她身边，也算把情况了解了个大概，终于他和舅舅去谢家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她，于是他又想方设法把她诓骗出来，这才有了如今的情况。

魏昌玉讥诮道：“果然当了朝廷命官就是不一样。”

她原本以为裴少雍就是个富贵人家的清闲少爷，到了官场不知要吃多少亏，可如今细细想想，他是裴丞的外甥，无论如何都不蠢就是了。倒是她，一不小心中计，还落了下乘。

“从你假死脱身开始，我就知道你想开始新的生活了，或者说你要斩断你我之间的情意开始，我就知道，你始终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卫入砚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你和他在一起不愁衣食，也享得了荣华富贵。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在克制了，我已经强忍了不去表露对你的欢喜了，我不想去打扰你了，明善，可我爱你啊。”

“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我又做错了什么？

魏昌玉咬咬牙，索性顺着他的话道：“是的，我薄情寡义，自私小气，从一开始勾引你都是我的手段，我只是把你当做向上走的垫脚石，我从未喜欢过你。放过我，何尝不是放过你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裴少雍大笑起来，笑得眼角的泪水都出来了，因为他本身文臣气息极重，所以浑身都有一种文人墨客“漫卷诗书喜欲狂”的狂妄和倨傲。

他极瘦，一身骨头撑起来的衣袍有些松垮，他笑弯了腰，很久才道：“是啊，这都是你。可宋明善，我说过的，我爱你的全部。”

“你要你和我在一起，只要你也爱我。我把全部都给你——我可以把心都剖出来给你，你要看看，这是怎样的情深义重。”

魏昌玉双手被缚，可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甚至有几分害怕，她总觉得裴少雍把她绑过来没那么简单，她这才回答道：“人是要向前看的——”

“是你把我从万丈悬崖上推下去的！可你还要劝我向前看，我如何向前看？你可以在欢欢喜喜地嫁给别人，再笼络一个新的夫君，那我呢？我走不出来！”

裴少雍攥住她的肩膀，呼吸都变成粗喘，好像按捺不住，狂若癫狂，“明善，你教教我，你教教我如何走出来？”

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胛骨，一字一句都是去骨剥皮的痛，“我也想像你一样洒脱啊，我也娶妻了，我也对她好过啊，可多看她一眼我都嫌脏，我容不下旁人——明善，我走不出来，我走不出来……”

魏昌玉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可还是强撑着说：“裴少雍，我不是宋明善，我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裴少雍猛地一顿，声音也渐渐弱下来，直到完完全全地安静下来，宋明善才告诉他，“她死在为你跪祠堂那一日。”

他长长久久地没有说话，只有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指尖一颤，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她了，对吗？”

“你知道的。”

卫入砚不知道，姚姨娘不知道，甚至兰舟伶俜这样和她朝夕相处的人都不知道，可裴少雍认出来了。

他把宋明善放在心尖尖上，想着终有一日能够娶她过门，可阴差阳错他们也没能在一起。

等他意识到宋明善已经不是宋明善的时候，他竟然无波无澜，甚至没有多余的念想。

他的声音有些沮丧，带着浓浓的鼻音，说：“我和明善相识那一年，是在百里春的马场，她马术并不好，一不小心就惊了马，横冲直撞地朝我过来，她自己也吓得险些落泪，可还是藏住了手里的伤，怯生生地和我道歉，那是我和她的初见……”

如今想来这些都是宋明善当初为了笼络他的小手段罢了，可偏偏入了裴少雍的眼。

魏昌玉动弹不了，只能抬头看千千万万盏的孔明灯，抱川他们久久不见她出来一定会起疑的，就是不知道谢沉曜什么时候能知道消息前来救她了。

可还没等她思虑好如何逃生，裴少雍喉间便溢出笑意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明善，我们生前不能长相厮守，那便死后同穴而眠。”

疯子！

魏昌玉被他揽着进了屋子里，这下他不仅捆住了她的双手，还把她的双脚也绑起来了，他跪在地上缠住她双脚的时候，魏昌玉还恶狠狠地踹了他的肩头一脚。

裴少雍闷吭一声，却硬生生地受住了。

屋内红烛燃烧，合卺酒置于案上，二人都是婚服，乍一看到真是一对登对的璧人。可新郎眉眼俱冷，眼底没有半分情愫；新娘眼含憎恶，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腹。

裴少雍面无表情地将一颗药丸放进两杯酒里，端着酒盏朝她走过来。

而联想到他之前的话，那杯酒意味着什么，魏昌玉再清楚不过了。

他用两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继而用指腹一一抚过她的眉眼，惹得雪肌微颤，他含笑道：“明善妹妹，你这般，很好看。”

“明日起来，我还为你画眉。”

他好像沉溺在对宋明善的爱里不能自拔，掐着她的下巴就把酒水喂进去，然后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他把她抱在怀里，顾不上她的挣扎，道：“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毒发，宋明善，世人不容我们，我们到阴间去做一对夫妻。”

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耳侧，轻声喃喃道：“不疼的，明善，不疼的，我只是太爱你了。”

“我只是太爱你了。”

他说完这句，好像还不够，又挥手打翻了鸳鸯烛，一时间火舌吞上鸳鸯被和案几，他把酒水洒尽，死死地搂着魏昌玉。

没一会儿他就好像冷极了，抱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大火蔓延到整座屋子，浓烟滚滚，他的嘴唇和鼻腔都开始流出黑色的血，却死死地攥着魏昌玉的手，喃喃道：“明善，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我爱你啊，明善。”

不知是不是魏昌玉的毒酒见效慢，她现在都还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浑身都晕乎乎的，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压在身上的裴少雍让她逃不出去，他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平息，带着她一起滚到地上，而且手脚被捆绑，她根本动弹不了。

她只能挪动向火源，将手腕伸过去，撑开双手之间的绑带让滚烫的火燎烧，不可避免地烧到最细嫩的手腕，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皮肉被灼烧了，红红白白地，流出鲜红的血，布料也裂开了，她用力挣断开，又接着把脚踝上的布料也解开。

火势陆陆续续地蔓延，她用力气推开压在身上的裴少雍，可一根烧断的房梁砸了下来，狠狠砸在裴少雍身上，“砰”的一声断裂开，然后火舌燎上了衣襟，热浪扑来，魏昌玉根本动弹不了。

她大喝道：“裴少雍，老娘不想跟你一起死！”你大可去陪宋明善，可我是魏昌玉，我不会平白无故地和你死在一起。

她堪堪将裴少雍推翻，可手心还是沾了他吐出的血，浓稠腥甜，好像要流淌到她的血肉里。

“魏昌玉！魏昌玉！魏昌玉——”

断断续续地声音传来，魏昌玉立即听出了是谢沉曜的声音，拔高了音调，大喊道：“我在这儿！屋子里！我在这儿——”

可呛人的浓烟让她喘不过气来，魏昌玉只能用衣袖掩住口鼻，推翻了燃烧到一半的案几，没一会儿就有人破门而进，似乎有几个侍卫在劝阻，可魏昌玉还没听清，就被人兜头揽进怀里。

推开裴少雍的尸体，半拖半拽地把魏昌玉从火堆里救出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沉曜就将她拦腰抱起，道：“有没有大碍？我带你下山，下山去找大夫……”

魏昌玉不住地咳嗽，虽然呼吸了新鲜空气，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我，我不知道，他，他给我喂了毒酒……”

谢沉曜顾不上追究，抱着她就紧赶慢赶地下山，让暗卫率先去找大夫，魏昌玉这才回头，那座屋子已经尽数被火焰吞噬了，还是熊熊燃烧着，那里躺在大魏青年有为的郎君，和他求而不得的新娘。

重重火焰是整座山唯一刺目的猩红，那样耀眼，如他的爱一般，疯狂又病态。

青山绿水，少女立于马侧，眼眶微红，说话声音也又小又细，带着歉疚说：“郎君，方才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谦逊有礼的少年多看了她一眼，只因她耳侧的杜鹃新鲜又动人，在荒芜的马场上格外亮眼，少女秋波盈盈，双瞳剪水，他说：“无碍。”

后来的半生，他都献祭给了初遇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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