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明善妹妹
她其实知道谢沉曜喜欢她的。
早在她做魏昌玉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只是那时形势所迫,她无法坦然地接受他的爱。
他是谢家小郎君时,她是安平郡主,同门同窗,青梅竹马;
他是少年状元时,她是冷宫公主,云泥有别,遥遥相望。
后来她终于从冷宫出来,俨然位置尴尬,储君和嫡出的公主风光无限,她根本不敢冒头,也轮不到她出挑。她谨小慎微,伏低做小,和从前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到了说亲的年纪,嫡姐嫁给镇国公府嫡长子,太子迎娶三朝重臣嫡孙女,谢沉曜是青云直上的朝廷新贵,有“少年卿相”之称,连嫡姐都可以拒绝的人;她步履维艰,胆战心惊地帮扶着生母和不成器的胞弟,稍有不慎就要被碾死在脚底。
她辛苦筹谋,步步为营,小心地笼络势力,可胞弟只要有一个闪失,母妃就会立即将她供出去顶罪。
东宫,皇后,千万双眼睛都在她身上。
就连婚事也由不得她做主,她别无选择。
爱啊,怎么不爱啊,爱他隔着书桌递来小心翼翼的一眼,爱站在身后毫不犹豫地支持,爱生辰那日送来的烈酒和暖玉,爱少年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喜欢。
可那份爱是利剑,她脚下是荆棘和泥沼,她要把那份爱剥离。她苟且偷生那么多年,要的不止这点。
魏昌玉抬眼看他,抚摸着他温热的皮肉,只觉得那一道道疤痕格外烫手,灼烧着她的指尖,额头抵在他的胸前,静默着,无声地落下泪来,“你应该恨我才对。”
谢沉曜轻笑道:“是啊,你也应该恨我才对。”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要让你回来。魏昌玉,我只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他和她永远在错过,从前因为身份有别,他们被逼到对立面去;后来他位极人臣,她香消玉殒。
再来一次,他不会再拱手相让了。
魏昌玉怔了许久,才回抱住他,说:“谢沉曜,我是个很麻烦的人,我宿敌多,气焰大,不服软,想杀我的人很多,我现在的身份也很尴尬,会给你带来……”
“可你是魏昌玉。”谢沉曜打断她,“只要你是魏昌玉,剩下的都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你是魏昌玉啊。
姚姨娘的爱是给宋明善的,裴少雍的爱也是给宋明善的,宋南徽对妹妹的溺爱也是给宋明善的,就连卫入砚对妻子的尊重都是给宋明善的。
那些从前让她渴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他们剖心一般都给了宋明善,给了那个如蝼蚁般低贱的庶女。
原来有的人不需要争抢,不需要筹谋,就有人捧着心求着给她。
正因为见过这样的喜欢,这样的爱,她才会觉得不忿,不公平,她生来就是皇女,可父皇可以狠心把她打入冷宫,生母只会把她当做弟弟的垫脚石,皇后和兄妹都看不起她,朝臣恨她,老师憎她,驸马也不爱他。
她的嫡姐有,因为她是尊贵无匹的皇室女,宋时莺有,因为她忠烈之后,可宋明善这种一无是处的人都有人愿意掏心掏肺地爱着她,他们要透过她,把深沉的爱给另一个人。
可魏昌玉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因为她占有欲强,因为她睚眦必报,因为她冷漠而自私,因为她自我又自负,她活着就痛苦,她饮鸩止渴一样自己剖析自己,爱着自己。
如今有人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爱你,因为你是魏昌玉。
即使换了具身体,我一样爱着你的灵魂。
这样滚烫的爱意,透过他的胸腔传递。
谢沉曜微微俯下身子,在她的唇峦上印下一记长吻,魏昌玉的鸦睫微颤,他的吻如水一般绵长温柔,细细密密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温柔地驯服她。
可他的吻是火啊,怎么会是水?
她沿着肩胛骨一点点攀上他的脖颈,环住他,稍稍踮起脚尖回应他,她沉溺在他的眉眼里,沦陷在灼灼的爱意里,这样的爱让她蓦地落泪。
谢沉曜被她的回应激得眼底微微一沉,喉间溢出笑来,“陛下,臣要欺君了。”
魏昌玉迎上他,密密匝匝地吻,小心翼翼后的波涛汹涌,扑面而来。
暗夜总是增添暧昧,于眉眼之间窥见按捺的欢喜,烛火微跳,热烈地燃烧,如她的心一般。
次日魏昌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兰舟进来伺候,神色却有些犹豫,慎慎地说:“姑娘,能不能同奴婢往铺子里走一趟?”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问道:“可是有些什么麻烦?”
兰舟接着道:“倒不是,只是……只是您打赏给奴婢的银钱还有些在铺子里,那边的大掌柜不让带走,奴婢,奴婢心疼。奴婢知道您不方便露面的,您,您带面纱即可……”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被欺负怕了,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从前在她跟前伺候的时候不是嚣张惯了吗?魏昌玉也没拒绝,道:“银钱是你的,自然是你该得的,我随你走一趟就是。”
说罢,就让抱川备马车,抱川都是听谢沉曜的吩咐做事,既然没让囚着她,外出也不是不可。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带来两个暗卫。
魏昌玉到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她如今的身份谁也不知道,甚至就是一个凭空捏造的人,还有什么人会死盯着她不放?
到了铺子,魏昌玉戴了面纱和兰舟一起进去,这是一家丝绸铺子,大掌柜的见兰舟请了人来也没有刻意为难,而是把兰舟请进去细谈,让魏昌玉看看料子。
魏昌玉打量着这间铺子,倒不像卫家的生意,但她之前没有盘过卫家的铺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不过卫入砚如今不在京城,卫太太也很少出门了,碰到的概率并不大。
过了许久兰舟才出来,面露喜色,似乎已经解决妥当了,还问她有没有看上的衣裳料子,魏昌玉暗笑她记吃不记打,忘了他们当初怎么为难人,如今来帮忙招揽生意了?
不过碍于情面,还是挑了一身天水碧的衣裳,绣娘撺掇着她进去试一试,魏昌玉见兰舟跟着,也没起疑,就进去了,可刚刚进帘子里,一双手就拿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口鼻进了迷药,魏昌玉顿时腿下一软,迷迷蒙蒙之间听到兰舟的一声“姑娘,对不住了。”
她最后是被人揽到怀里的,在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听到那人叹息了一声,熟悉的声音让她微微一怔。
魏昌玉醒来就发现双手被束缚住,眼睛上蒙了一层布,什么都看不见,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捆住她的并不是麻绳,而是丝滑的布料,只是捆得实在太紧,她挣不开。
眼睛上的布料也是极好的料子,但缠了两圈不能视物。
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是那个人和兰舟合谋的了,魏昌玉其实已经隐隐猜到是谁了,正因为猜到了,才轻轻叹息,实在不好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用火折子点起了火,声音干脆,一连点了好几盏灯,直到那人走到她面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眉眼,才带着笑意喊了声“明善妹妹。”
魏昌玉稍稍别过头,说:“我以为你已经看清了,裴小公子。”
裴少雍的手稍稍顿了一下,替她一层层地解开眼睛上的布,说:“明善妹妹还是那么聪明。”
“能拿捏住兰舟的也只有你了。”魏昌玉说,又讥诮道:“那间铺子也是裴家的吧,你许了她什么好处?不会是要抬她做妾吧?”
她这话说得有些刻薄,但并非没有道理,他道:“你假死后,是我把她从宋时莺手上要回来的,我给她找了事做,帮她照看父母兄弟。她有意报答,所以不愿离开京城。”
最后一层布料解开,魏昌玉得见天光,这才和他四目相对,裴少雍身上穿着一身通体红色的衣裳,玉冠高束,眼底没什么神采,只是看着她,说:“原来真的是你,明善妹妹,你不在的日子,我真的很想你。”
她这才发现自己穿的也是红色的凤冠霞帔,屋子里红烛燃烧,张灯结彩,鸳鸯被,合卺酒。
红艳艳的一片,魏昌玉觉得有些难堪,又不知从何解释起,裴少雍却道:“今日是千秋节,我想请你和我一起看灯。”
又道:“我知道我请你你也不会来的,我只能用这种法子了。抱歉,你不要怪我。”
君子断交,不出恶声。
裴少雍谦逊有礼,即使用下作手段将人捆绑来,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他将魏昌玉带到屋外,魏昌玉这才发现他们原来在一座山头上,冷风瑟瑟,漫天风雪。
明月昭昭照九州,万千孔明灯悬于天际,为皇帝祈福,美轮美奂。
让魏昌玉想起了那句写上元灯节的诗词,“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裴少雍和她并肩而立,道:“明善妹妹,我已经许久没有和你一起看灯了。”
他从屋中拿出一盏孔明灯,用烛火点燃,上面提了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魏昌玉微微一怔,这是一首悼念亡妻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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