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小娘子

伶俜逃回去的时候卫入砚还没有下衙，她去求卫太太，卫太太也不在府里，只说是被哪家太太临时邀请过去了，府里也没有个拿主意的人。

听说事关少奶奶，管家也不敢耽搁，派人去知会卫太太和卫入砚，又带着人去南山寻找宋明善。

伶俜心底还惦念着兰舟，但没人做主也不敢说，宋明善怎么说也是过门的少奶奶，郎君和太太都不在府上，这下卫家是全乱了。

卫入砚还在办公就听说卫家人来了，原是不打算见的，可下人焦急，还没等他说话就闯进来了，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在地上磕头，道：“郎君，少奶奶她摔下山崖了！您快去——”

下人话还没说完卫入砚就直径站了起来，手指都是颤抖的，他顾不上整理仪容，几步上前，问：“哭什么！在什么山崖？人找到了吗？”

奴才悲痛欲绝，道：“少奶奶，少奶奶是从南山山崖跌下去的！”

南山陡峭险峻，孤峰一座，上山都要极其小心，所以才修了护栏，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掉下去！

寻常的山崖掉落下去都没什么活路，更何况是南山？

“我问你的是人呢？人找到了吗！”卫入砚大斥道，激动之下，手指都是颤抖的。

下人不敢答，没得到答案，卫入砚越过他，风一般掠出去，脚步急匆匆地，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手掌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双目已然赤红。

下人都有些被他吓到了，正要上前扶他，可卫入砚的脚步极快，没一会儿就牵了马，策马过长街，往南山去了。

等他到的时候管家已经带着人在寻了，见到卫入砚来了，管家连忙上前，却只是说：“郎、郎君……现在还没寻到少奶奶，兴许，兴许是被好心人救走了，我们再好好找找……”

卫入砚身上的官服是品青色的，上面刺着白鹇，戴着乌纱帽，因为策马而来气息还有些不稳，他摆摆手，示意管家不必再说，然后朝深山走去。

他甚至不知道要问什么，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把周遭的树林一寸寸找过，可半分人影都没有。

金乌西沉，天边的云晕了一层薄薄的橙红，是红妆美人笑弯了眉眼，长风一过，便散成了浮云。

“郎君！郎君！您快过来看，郎君……”下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卫入砚直起身子，因为长时间的弯腰，行动的时候还能听到骨头咔咔咔的响声。

脚下微微一软，他很久才稳住身形，却没心思歇息，脚下生风，朝那边走去。

他心想，或许宋明善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或许她就是碰巧遇到了好心人呢，或许，或许……

卫入砚平缓了气息，朝仆人的呼喊声走去，可等他好不容易走到那里，可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顿时心痛得险些晕过去——

躺在那里的是一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内脏都被掏空了，脸也被啃得血肉模糊，破碎的衣裳和散乱的头发，躺在那里就是一堆红红白白的肉。

满目猩红，浓浓的血腥味刺鼻又恶心，一堆黏在骨头上的烂肉，让人看了都不寒而栗。

下人畏畏缩缩地说：“郎君，这山中多野狼，您节哀吧。”

就算少奶奶不是被野狼鬣狗吃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肯定也活不成了。

卫入砚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不过几步路就好似脚下千斤重，可等他看过去，衣裳是宋明善的，就连珠花也是她素日喜欢的，甚至身形都很相仿，方圆百里就只有这一具尸体。

好像所有证据都指向地上的女尸就是宋明善。

他顿了许久才跪下，泪水滴进衣襟，他看着那具尸体，哽咽着说：“不是让你早些回来吗？”

“宋明善。”

他去握女尸的残手，胳膊已经被啃食殆尽了，只摸到满手的冰凉，好似一截骨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皮肉，卫入砚攥紧她的手，一遍遍地问：“不是让你早些回来吗！宋明善！”

骤然拔高的音调嘶哑，带着浓浓的哭腔，他一句句说：“葡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桃树明年就可以结果了，你爱吃的箸头春我让厨子每日都做……”

日照金山，太阳一点点坠落下去，卫入砚颤抖着手揽起地上的碎肉，泪水不住地滚落，满眼悲戚痛苦，好像钻心刺骨的疼痛都要溢出来。

他还记得就在前两日，宋明善挽着发髻，笑晏晏地给他捻了一筷子菜，眉眼弯弯，说：“这个好吃，你尝尝。”

那样鲜活的少女好像上一刻还为他褪去外袍，站在门口等她回家，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堆看不清面容的肉，他甚至不能忍受宋明善从山崖摔下来的时候，该有多疼，该有多痛。

她那样爱漂亮的人，出门前都要仔细揽镜自照，打点衣裳首饰，怎么能接受自己死后变成这样？

卫入砚从血泊里拿出那枚从她发髻上掉落的珠花，泪水也晕在血水里，他看了一眼又一眼，咬碎牙齿和血吞，那不能言说的，是彻骨的情深。

“她是如何坠崖的，查！”

两月后  雍州

宋明善把头发挽了起来，袖子卷到胳膊上，端着一盆衣裳到院子里拧干，晾晒起来。被冷水泡了许久的手冻得有些僵，把双手往衣裳上抹了抹，就去厨房里看热水。

“山娘子！山娘子！”

宋明善探出头开，应了一声，连忙去开门，外面是抱着两个坛子的女人，说道：“山娘子，前两日多谢你，这是我自个儿腌的酱菜，你将就着下饭吃。”

宋明善笑着把坛子接过来，说：“多谢，真是麻烦你了。”

“我们这种寡妇，在这儿世道上活着本就不容易，相互照应才好。”妇人笑着说，又和宋明善唠了些闲话就回去了。

宋明善已经在雍州住了小半个月了，她之前还陆陆续续去过其他地方，但都是短暂地领略那里的风土人情，就开始换地方，最后才决定在雍州落脚。

雍州不大不小，算是下三洲里生活条件不错的，又离京城很远，她刚刚到的时候就看到这里在买了地契，因为这座院子里之前死过人，全家暴毙，风水不好，所以一直转手不出去，是座凶宅，但价格压得很低。

她看着院子还算不错，她一个人住足够了，索性盘了下来，自称是个丧夫的寡妇，从前日子过得还不错，但夫君逝世后，娘家人迁居了，婆家人又对她不好，这才搬过来的。

置房的人见她是个年轻的寡妇，大抵手里银钱周转不方便才来盘这个院子的，也没怎么为难她，觉得价格差不多了就卖给她了。

她的邻居也是个寡妇，是为了孩子念书才过来做活的，院子是租赁的。

因为是年轻寡妇，摸清了她家里没男人，夜里经常被一些醉汉流氓找上门，也不敢进去，就在院子外面吵吵嚷嚷，调戏两句，还被宋明善撞见过两次。

她原来是不打算管的，可他们砸门的声音是在太大了，吵得她实在睡不着，就提着刀出去理论，那些流氓也是有贼心没贼胆，不敢和她正面闹起来，骂骂咧咧几句就装模作样地走了。

宋明善的日子没有因为这些地痞受影响，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试着做做菜，心情不好要么不吃要么馍馍馒头对付两口，全凭她乐意。

隔三差五收拾收拾院子，洗晒衣裳，也去走走街，听听曲儿，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咸鱼一样懒散了几日，宋明善又琢磨着在院子里辟出一块地来，种些番薯，番薯多好，蒸着吃烤着吃炒着吃都可以，撒些小青菜也不错。

又是挖地又是松土，忙活了快一下午，明儿还要接着弄。

刚刚洗出来的衣服晒出来暖和和的，不过秋天天气凉得快，落了霜就不好了  宋明善收了衣服才觉得时间有些晚了。她吃饭的时间并不规律，也没什么概念，就是觉得饿了就该做饭了。

用簸箕淘了些米上锅蒸，切一碟腊肉，又炒了碟青菜，把早上剩下的鲫鱼上锅热了一下，挑了些邻家娘子送过来的酱菜，在院子里支了桌子，宋明善就打算用了。

就在炝腊肉，烟雾缭绕，实在熏人的时候，门口忽然来了人，宋明善也看不清，一边掩着寇鼻，一边道：“您先等一下，我炒完这个菜再说！”

浓烟让她呛得实在有些难受，也顾不上看来人了，三下五除二出锅，端着碗筷出去，到了院子里才好转了些。

这时宋明善回头去看他，万万没想到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谢沉曜！

他的穿着并不打眼，就是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眉目俊秀，休休有容，宋明善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为何在这里，问了一个自己最能想到的由头，道：“大人过来办差吗？要住上多久？”

她一边坐下，又觉得只顾着自己吃有些不太好，但老实说她坐做得饭并不是很好吃，一开始脱离厨子的饭菜、自己动手后，她一度不怎么吃得下自己做的饭菜。还是邻居家的寡妇指点她，她才摸索到一二。

所以她并不是很想让谢沉曜见识到她的手艺。

谢沉曜这才正经打量起宋明善，若不是下人执意说她住在这里，她大概都认不出来这还是从前靖安侯府的六姑娘。

她穿得衣裳实在不算好，甚至还有些老气，额头上都是汗，浑身就是一股厨房里的烟火味，素面朝天，甚至没有怎么收整，要不是底子实在好，和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子没什么两样。

谢沉曜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说：“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为了好生活下去吗？”宋明善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让他就这样看着他吃饭，还是盛了一碗饭出来给她。

她早上一般是懒得煮新鲜米饭的，都是把过夜的米饭热一下将就将就，当然不一定够谢沉曜吃就是。

谢沉曜原是要拒绝的，但看了看桌上的菜色，还是饶有兴趣地挑眉，接过了碗筷，“自己做的？”

“你不是看见了吗？”她说，又接着问：“你是来办差的吗？什么差能让您大老远跑到雍州来？”

谢沉曜还没回答她，院外就传来了“砰砰砰”的砸门声，还夹杂着壮汉骂骂咧咧的声音，“小娘皮！丈夫死了也不能就这么躲在家里吧，还不如出来和哥俩儿玩玩！”

“是啊，小娘子，长得妖妖娆娆的，没了丈夫在，再好的花也要蔫吧了，还不如出来和我们耍一耍……”


　　(https://www.yourxs.cc/chapter/5412347/11111015.html)


1秒记住游人小说网：www.your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your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