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止步兄妹
屋子里还有些隐隐没散去的苦药味儿，丫鬟说姨娘也就是这两日才“病”的，多半是为了躲事儿罢了，倒也没什么大碍。宋明善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才道：“我去看看四姐姐吧。”
姚姨娘一听立马按住她的手，道：“你去做什么？她最近晦气得很，你可别去她跟前凑了……”
“我人都回来了，这么大的事，不去看看她太不像话了。”不是你不说别人就不知道的，府里这么多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得去看看。
于是宋明善离开了姚姨娘的院子，朝春和院去，虽然宋漱春是被禁足了，但自缢的事情一出，她也不敢真把宋漱春锁起来，还是要留着人时时刻刻地盯着她的。
不过话说回来，太太的这三个女儿，真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倒是春和院，宋明善还以为会安安静静地，和其他院子一样，没想到率先传出来的是宋催春的哭声。
宋明善站在院外细听了一会儿，宋催春的声音都哭哑了，哽咽着一声声喊着姐姐，让宋漱春放她进去，好好说说话……
“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要王知渝了！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姐姐！”
“姐姐……”
宋明善在院外听了好一会儿，宋漱春都无动于衷，没放她进去，想来也哭了好一会儿了。她慢条斯理地进去，丫鬟对她行礼，宋催春的哭声一滞，朝她看了过来。
宋催春跪在地上，正对着宋漱春的闺房，钗子歪歪斜斜的，眼睛肿如核桃，桃腮还挂泪痕，一双明艳的眼因为蓄了泪更显得楚楚可怜。
真叫人伤心。
看了她一眼，宋明善对丫鬟道：“我想见四姐姐一面。”
丫鬟颔首，就推门进去通报了，在此期间，宋明善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宋催春。宋漱春和宋南徽的事情之所以被捅破，多半和她有关系，不然她也不会哭成这样了，如今应该是被宋漱春的自尽吓到了。
没一会儿丫鬟就出来了，请宋明善进去，宋催春跪着往前挪了两步，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后还是蔫吧了，把头低下来，只跪着不说话了。
宋明善进去就看到倚在床榻上的宋漱春，她不过穿着件单薄的衣裳，发上也没什么朱钗，素着一张脸，分明和宋催春一样的脸庞，可她更冷清，更坚韧，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她极其聪明的人。
宋明善上前，说：“天气越发凉了，四姐姐该添件衣服才是。”
宋漱春好像这才知道她进来了，堪堪抬起头，宋明善就看到了她脖颈上触目惊心的勒痕，萦绕了脖颈一圈，深深的淤青要陷进肉里，和她白皙的脖颈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的脸颊上有掌印，即使已经消退了不少，但还是能看出红肿。
“是么？可我不觉得冷。”她风轻云淡地说，只是从前婉转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甚至有几分恐怖，像是掐着脖颈说话一样。
宋明善猛地一怔。
她却笑了，不知道是讥诮还是自嘲，说：“吓到你了吧？”
宋明善坐到她身侧，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听姨娘说太太已经要给你说亲了，是京兆尹家的嫡长子，去年刚刚中了进士，人品极好，他家太太也很喜欢你……”
她明明有很不错的前程，家世好，相貌好，聪明又沉稳，最重要的是名声不错，整个京城的太太都喜欢她。她这么爱管家，那么爱和世家夫人打交道，她无论嫁给谁，她都是极好的命！
可如何脖颈上这么深的疤，声音嘶哑又难听，她怎么说亲呢？又怎么出去交际？
太得不偿失了。
可她附和着，说：“是啊，是个很不错的郎君。为人周正，身边没有脏东西，相貌也不错。”
但她又继续道：“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
宋明善也不介意，唠家常一养和她说起，“我记得五姐姐和王公子的事被撞破的时候，四姐姐说她飞蛾扑火，觉得爱比一切都重要。四姐姐说她太年轻，太不懂事了。”
如何的宋漱春，不就和当初的宋催春一模一样吗？
“是啊，太年轻，太不懂事，我还没有六妹妹活得通透。”她叹息道，稍稍坐直了身子，手肘搭在案上，“可我没有问她，后不后悔。”
“明善，我不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我。我那样喜欢他，爱着他，我不后悔。”宋漱春说，她的爱好像说出来都让她痛苦，泪水划过脸颊，她说：“我们都尝试过斩断它，好好当一对兄妹的。”
“可我那样喜欢他，爱着他，我要如何忍受他在我面前娶妻生子！我要如何忍受，我和他只能止步于兄妹？”
“我不甘心。闹大了也好，捅破了也罢，这样的日子太战战兢兢了，太害怕了，我不想再过了。”
她嘶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告诉宋明善，好像每说一句都是让她咽下一把刀子，要剖开她的血肉，审视她的感情。泪水决堤，但她始终没有否认，也没有认错。
“我不想劝四姐姐什么，你和哥哥应该考虑得比我更多。可人的一生很长，并不是只有这两日要活，也不是只有爱值得你活。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我们都要还自己的债。”
剩下的只有缄默，宋催春的哭声已经渐渐低了下来，只是还在抽泣。
在宋明善要走的时候，宋漱春才突然道：“六妹妹，你劝劝他，不要让他离开宋家。”
宋明善却道：“我知道，只是四姐姐，我总觉得大哥那日在佛寺受的伤，有蹊跷。”
她没有多余的话，说完就出去了，宋催春还在哭，宋漱春身边的紫苏亲自送她出去，这才把原委告诉她。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宋催春就知道宋漱春和宋南徽的关系了，比宋明善在大报恩寺撞破要早很多，不过那个时候的她更关心的是为什么宋漱春明明不喜欢王知渝还不把让给自己，姐妹俩大吵过很多次，甚至太太都有些不耐烦了。
但宋催春虽然知道但一直没有捅破，直到最近传来王知渝要定亲的消息，宋催春这才暴怒，责怪姐姐多事儿，和宋漱春撕破脸地吵了一架，把她和宋南徽的关系也挑破了，谁曾想那个时候太太听到她们吵嘴刚刚赶过来，就听了个正着。
联想到宋漱春对宋南徽异常的关心，太太心底虽然不可置信，但也有些半信半疑，当即就气得差点晕厥过去，缓过神来就审了兄妹二人。
宋南徽和宋漱春都是倔脾气，索性坦白了，也不肯认错，气得太太上前就给了宋漱春两个耳光，宋南徽也被上了家法，打得半死不活的，险些就废了。
太太指着宋漱春的鼻子骂她不知廉耻，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就禁足了。
谁知道宋漱春心性那么狠，禁着足就上吊了，把太太吓得不轻，又气又骂。
宋南徽也知道这件事错在他，就提出搬出去住，以后不会单独和宋漱春见面了。但哪有父母在世就在外立府的，说出去多难听？太太气在头上也没应下来。
碍着家里的名声清誉，消息也压得死死的，下人都不允许议论，这才没有传出去风声，所以宋明善才不知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宋明善也算清楚了，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件事下来，没一个落得着好的。
“六姑娘，这事儿到底不光彩，您知道了……”
“我有分寸，我们宋家的姑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紫苏这才放下心来，六姑娘这两年也是懂事多了。
约莫晚膳十分，宋明善才回到卫家，刚巧遇到卫入砚下衙，卫入砚似乎还有些怔，走过来同她一道进去，说：“去哪儿玩到现在？”
宋明善稍稍提起裙件，跨过门槛，绕着长廊回去，说：“时莺姐姐请我去说话，回来的时候又听说姨娘病了，便赶回去看了一趟，将将才回来。”
听到宋时莺，卫入砚的眉头微微蹙起，说：“她无缘无故请你过去做什么？”
“不过说说话儿罢了，你别多想。时莺姐姐性子好，对我又不差。”她笑晏晏地说，一面看向卫入砚，横波盈盈。
卫入砚也不好多说什么，又问：“姨娘的病怎么样？我这几日忙，本该随你去看看的。”
“老毛病了，不误事的。”她松松揭过。
回到院子后，她又替卫入砚褪去外袍，寻常夫妻一般叙着话，说：“我过两日还想去一次大报恩寺，那日佛像坍塌，我心底老是不安生，去求个平安符给你。”
“太麻烦了，上山的路又难走，你要是想去，相国寺要更近些。”
“就是大报恩寺遭的难才觉得不安生嘛，还是要去一趟。”宋明善说。
“随你开心吧。”他无所谓地道。
用膳的时候她随口提了句箸头春不错，他就记了下来，叫厨子隔三差五地做，还说院里已经移植了桃树，明年夏天就可以结果了……
宋明善心想，她可能等不到明年夏天了，她没两天就要走了。
却还是笑着道：“好啊，不知道移植过来的桃树结的果子好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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