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有什么值得你伤心的
章毓儿原本以为宋明善突然开口要奚落她，却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微微一怔，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结结巴巴地道：“鱼虾蟹蚌倒是都有，至于有什么鱼，少夫人难道要我一一列举吗？”
“那便知道什么说什么。”
“锦鲤、鲫鱼……”
她才刚刚开口，宋明善就嗤笑，“章姑娘还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哪，靠海吃海，却连列举两条鱼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越州的鲻鱼、鲈鱼、银鱼都极有名，懂行的都知道，章姑娘还没我一个京城女子知道的多吗？”
又道：“那我再问你，什么天气适宜出海？什么水位好捕鱼？”
章毓儿自然是回答不出来的，却立即反驳道：“卫少夫人，我是家里娇养的姑娘，又不是渔夫的女儿，你这盘问有什么意义吗？”
宋明善笑而不语，只是望着她，说：“那姑娘也不该把满屋子的人当傻子糊弄，这样多的人，就没有越州人吗？还要再请来与你对峙吗？”
宋明善嘛，好歹是当过女帝的人，各个州府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如今更是不软不硬地道：“章姑娘，做事嘛，适可而止的好。”
池柔的目光也同众人一样，缓缓落在宋明善身上，宋明善不卑不亢地看着章毓儿，章毓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身体一软，顺势倒在了丫鬟脚边，吓得丫鬟连忙要喊大夫。
裴太太也是气得额头青筋暴跳，这可是她儿子的人生大事！好好地娶一回亲，怎么就弄成这样了！暗自狠狠地剜了宋明善一眼，裴太太立即吩咐人把章毓儿扶下去。
大婚之日发生这种事，真是晦气！
不过宋明善马上就后悔她刚刚说的话了，因为没一会儿宋漱春就进来，问她“就算心底放不下他，也不该闹得如此难堪”，宋明善又变成那个觊觎别人夫君，对裴少雍念念不忘的低贱的庶女了。
方才也就是见不得章毓儿那副样子，再加上饮了酒，有些脾气上头才这样的，不然的话，何至于此！
宋明善听不得她们的唠叨，只说想去醒酒，让兰舟扶着她就出去了。
夜风拂面，因为喝了酒，吹得她有些头疼，宋明善问：“闹完洞房了吗？”
兰舟以为宋明善心底还惦着呢，说：“差不多已经闹完了。”
那就好，她生怕被拉过去凑人头，到时候在发生点什么事情，全赖她头上好了。宋明善依在假山后面，前面是一个湖泊，立着两盏灯怕宾客失足落水的。
宋明善心底还是挂念着池柔的，她大抵是看在裴丞的面子上才过了赴宴的，不然她压根儿不会把裴少雍、裴太太放在眼里。
她也比谁都清楚池柔看到章毓儿为何会如此生气，如此暴怒。
因为池柔爱重她，把她当朋友，当知己，即使她死了，依旧把她放在心里。
池柔不会觉得人死了爱恨都不在了，是因为魏昌玉死了，魏昌玉爱的人她来爱，魏昌玉恨的人她继续恨。
她不会释怀，也不会替魏昌玉妥协。
魏昌玉那样了解池柔，池柔也那样懂魏昌玉。
她这一辈子很难有池柔这样的朋友，或者说，再也不会有了。
即使知道是池柔要杀她，可她还是狠不下心去报复，她还是忍不住在成婚前去要她的一句祝福，看到池柔被章毓儿悄无声息地算计，她也无法坐视不管。
她还是在心底安慰自己，如果池柔知道她是魏昌玉，就会幡然醒悟了，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去和她承认自己的身份。
有些走一条路是越来越顺的，而有的人是越来越怕的。
她既然决定抛开过去，抛开魏昌玉重新过活了，就要狠得下心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那种狠心到极致、当断就断的人。
想起池柔，宋明善叹息一声，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卫少夫人是要挥剑斩情丝了吗？”一个带着讥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宋明善怔了怔，立马就反应过来了，不为其他，而是谢沉曜的声音她太熟悉了。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找到她的，宋明善还是道：“我成婚了，他也成婚了，我总不能再死皮赖脸地粘着他吧？”
在谢沉曜面，她把自己塑造成对裴少雍念念不忘的痴情女郎。
宋明善有些不着调地道：“我只好忍痛割爱，愿他和宋时莺百年好合了。”
谢沉曜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眼底好像有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宋南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妹妹。”
宋明善抬头，问：“宋南徽的妹妹是怎么样的？”
“揉捏造作，矫情，自以为是，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谢沉曜道，其实宋南徽的原话要委婉得许多，只说他妹妹心思敏感、自卑与自负交织、喜欢费些小心思为自己争取，本性并不坏。
不过落到谢沉曜耳朵里就是这样的。
宋明善白了他一眼，是就是吧。
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她总是很爱看月亮，看微风划过树梢，好像人也清醒了几分，她回望谢沉曜，许久才说：“大人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也会心动吗？”
谢沉曜没有说话，同她一起看着空中的月亮，皎洁的月光落在身上，他们都沉默着。宋明善看着他，缓缓阖上眼，她别过头去，说：“我以前，也有，一个——喜欢的人，但他，讨厌我，骂我，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所以，我才不要喜欢他！他那种人，不配我喜欢！”宋明善说，过了一瞬，又说：“可他要是一个人孤苦终老，我也觉得世间的女子眼瞎，怎么就看不上他？”
“罢了，罢了……我才不喜欢他。”宋明善嘟囔道，声音细细地，好像水中的鱼儿再欢腾些，就要压过她的声音了，有几分委屈，如泣如诉。
谢沉曜听了半响，最后才说：“你要是实在喜欢他，我可以帮你把他抢过来。”
宋明善的脸颊醺红，说：“谁——谁稀罕他！我可是，大大大……”
“明善。”
宋明善懵懵地回过头，才发现是鸦青色衣裳的卫入砚直径朝她走过来，凭着魏昌玉的本能，她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避开他。
却被卫入砚松松揽进怀里，道：“怎么这么喝了这么多？还不知道回去吗？”
宋明善被他揽进怀里还怔怔地，没怎么反应过来，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卫入砚这才朝谢沉曜颔首，说：“大人。”
谢沉曜点头，卫入砚说：“今日有劳大人了。”
“碰巧遇见罢了。”谢沉曜说完，扫了他怀里的宋明善一眼，就提步离开，宋明善看着他的背影浸在月色里，很久才缓过神来，原来她已经成婚了。
她仰起头看卫入砚，只看见少年光滑流畅的下颔线，他半揽着她，问得什么话她也听不清，只听得到一声嗤笑，卫入砚都带着她往回走了，她才知道，原来他在说“看不出多能耐，有什么值得你伤心的？”
他们都以为她是为裴少雍难受呢，宋明善也没有解释，任由卫入砚半揽着把她带走。
两人将将出了后面的院子，就遇到了匆匆跑过来的新郎，似乎看到二人，脚步猛地一顿，生生僵在原地。
卫入砚也停住脚步，声音里莫名地有几分讥嘲，“新郎官不陪着新娘子，怎么出来了？”
来人正是今日大婚的裴少雍，他脚下灌铅，生生僵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双目欲裂，痛苦万分。
宋明善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惹麻烦，扯了扯卫入砚的袖子，说：“我们回去吧。”
卫入砚扫了他一眼，带着宋明善就要擦肩过去，裴少雍却道：“为何不等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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