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从前种种，对不住了
宋明善的手颤了一下，一支朱钗落到了案上，她的心头微微一跳。她根本没有想过卫入砚会说这种话，卫入砚是什么人，整个京城最尊贵倨傲的公子，细细数下来，能配得上他的都是王公贵族之女，还得是万里挑一的那一种。
娶谁都是低娶了。
可他如今说什么，他说“嫁给我，委屈你了”。
原来要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寸寸折断傲骨，屈服世俗的荆棘，都不用很费劲，把他踩进泥潭就可以了。
让他从云端跌下来，试试浸在腌臜污秽里的滋味，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切一切，罪魁祸首都是魏昌玉。
宋明善摩挲着自己瘦长的手指，兰舟和伶俜小心翼翼地进来，要服侍宋明善洗漱沐浴，可宋明善怔怔地，没由来地有些难过。
兰舟见她没回过神来，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宋明善抬眼，眼睫微微一颤，问：“怎么了？”
伶俜接过话，道：“奴婢侍候您洗漱，过会儿还要再上一次薄妆呢。”
宋明善觉得麻烦，刚刚洗干净呢就要再敷一层脂粉上去，不过薄妆嘛，没有大妆那样明艳夸张，是可以带着过夜的，宋明善就是觉得敷在脸上过夜很不舒服。
她做魏昌玉的时候，成婚规矩可比这儿多多了，但裴丞也不管她有没有上妆，她身边的丫鬟也不是什么正经丫鬟，几乎都是身手了得的女侍卫，都不敢管她。
她的新婚之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一直到卫入砚宴完宾客回来了，宋明善也才刚刚洗漱完，换了红色的寝衣，一个小丫鬟为她擦头发，伶俜在铜镜前替她扫上脂粉。
几个丫鬟行礼，卫入砚还算清醒，只是脸色晕出潮红，眼底拢了一层雾似的，抬眼的时候，好像覆了朦朦胧胧的情欲。
“不是才洗干净么，怎么又要上妆？”卫入砚问。
宋明善掩了个哈欠，道：“这是过夜妆，明日再洗也一样。”
卫入砚又道：“那你明日洗漱完，岂不是又要梳妆？”
宋明善：……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卫入砚便是饮酒了思路也极其清晰，道：“晚上又没什么人看，折腾一天了，快歇息吧。”
宋明善也是累了，方才上妆的时候就昏昏欲睡的了，如今听了卫入砚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就支开两个丫鬟，道：“不弄了，黏糊糊地敷在脸上难受，睡着了都不安生。”
卫入砚一身地酒味，不说浓香，倒有几分熏人，于是去沐浴了，宋明善就想去歇息，却被伶俜拉住袖子，道：“姑娘，去不得，外面有嬷嬷呢。”
宋明善攒眉，兰舟又附耳道：“卫家的嬷嬷和丫鬟都守在外面呢，姑爷没歇息呢，哪有您歇息的道理。您还是等姑爷洗漱出来吧。”
规矩真多，她当公主的时候，只有下人听她的，哪有下人教她怎么做事的。但宋明善也没有多说什么，好像有点饿了，就坐到榻上，掰了两块栗子糕吃。
丫鬟连忙奉茶，还以为宋明善用两块糕点能醒醒神，谁曾想糕点吃了两口就不用了，支着额头就趴在了案上，声音有些委屈和不情愿，“我眯会儿，他出来了喊我。”
丫鬟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但看宋明善确实累坏了，就低眉顺眼地守在一侧。
卫入砚出来的时候魏昌玉还趴在案上没睡醒，擦了擦头发，他招手，让几个丫鬟都退下了，又弯下腰把宋明善横抱起来，宋明善也是累坏了，昏昏沉沉地没睁开眼。
卫入砚抱着她上拔步床，又褪去鞋袜，替她掖好被角。
灯火忽明忽暗，烛花微微迸溅开，他垂眼，看着宋明善的睡颜，说：“你既嫁到我们卫家，我就会对你好的。”
“从前种种，请你见谅。”
宋明善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卫入砚剪了烛花，和衣躺在她的身侧。
暗夜里，宋明善睁开眼，清明一片。
她素来睡眠浅，一字字入耳，却让她有几分无奈。
卫入砚到底是个良善重情义的人，无论今日娶的是她，还是宋时莺，或是旁人，都能得到他的爱重。
他离经叛道，行事乖张，可又极其守礼。
可嫁给他的，偏偏是她，偏偏是她。
到头来，都是孽缘。
次日醒的时候，卫入砚已经不在身侧了，兰舟前来服侍她起身，用眼神悄悄询问她。
宋明善衣裳松松垮垮地，一捧乌云落在胸前，掩了个哈欠，睁开惺忪的眼，和兰舟对了个眼神，摇了摇头。忙活一整天了，谁还有那种兴致啊。
兰舟好像有些不赞同，但还是宽慰道：“也是，姑娘才刚刚进门嘛，生得又不差，姑爷自然是把您放心底的。”
宋明善没搭腔，等她洗漱完，卫入砚才进来，仆人已经端来早膳了，宋明善坐在拣妆台前，低着头让伶俜给她盘发髻，簪子朱钗一一坠在发髻上。
兰舟给她上脂粉，山眉轻蹙，绿鬓朱颜，只是神色恹恹地，想来是起早了，有些不太开心。
等她弄好，卫入砚吃得都差不多了，等她坐下来，卫入砚递过来两个剥好的鸽子蛋，宋明善微微一怔，姚姨娘以前也常给她剥鸽子蛋。
卫入砚用了一碗鲥鱼粥和两个蒸饼，还陈列着各色糕点和一屉包子、一壶煎茶，宋明善大清早的也不太用得下，吃了两颗鸽子蛋又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筷子。
她细嚼慢咽地，卫入砚还以为她要用好一会儿，没想到这么两口就吃不下了，卫入砚笑着说：“你瞧着同其他姑娘不一样，可吃起东西来，倒像我阿姐，慢慢吞吞的。”
宋明善本来不怎么想说话的，听他忽然提起废后，差点咬到舌头，卫入砚却说：“阿姐很温柔的，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她若还在，肯定会喜欢你的。”
对于亲自处死她长姐的凶手来说，宋明善并不想听这些，含含糊糊地接过了话，就去见卫太太了。
卫首辅已经去早朝了，如今只有卫太太一人等宋明善奉茶，二人到的时候，卫太太也已经用过早膳了，一道行礼。
丫鬟捧着茶上来，宋明善接过来，跪于蒲团上，恭敬地递给卫太太，喊了一声“母亲”。
卫太太并没有接过来，而是上下打量着她，笑着道：“如今是县主了，我们卫家都要攀不上你了。”
夹枪带棒的，宋明善面色不变，道：“母亲说得哪里话，如今都是一家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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