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前世今生

这一番闹剧下来，好像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宋漱春依旧是要嫁到王家去的，就是宋催春被禁足了起来，在王家下定之前都出不去了。

不过说到底和宋明善没什么关系，就是让姚姨娘看了笑话，这两日在饭桌上，姚姨娘把二春姐妹，太太，老夫人全笑骂了一遍，言语犀利，一顿饭下来不带重样的。

不过宋催春被禁足，倒是可以安生两天了。

备了马车，宋明善带着两个丫鬟就去了大报恩寺，沿路上她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自己祭奠自己，大概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要说对魏昌玉的死还有什么介怀的，除了一开始的不甘心，好像也没剩什么了。一开始知道自己变成宋明善的时候，她恨不得提一把刀杀进皇宫，告诉文武百官她才是大魏的皇帝。

但她清醒地意识到不可能了，她多年的筹谋算计和部署全部功亏一篑。有人死在成功的前一夜，她死在成功的第二天。

荒唐又可笑，但她无可奈何。

兰舟捧了果子递给她，宋明善也没用，只是掀开帘子往外瞧，看着马车慢悠悠地颠过道路，目光掠过青山和草木，只觉得有些无聊，兰舟又捡了几个趣闻说给她听。

什么这家的娘子怎么了，那家的姑娘如何了，家长里短，这世家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不是特别严重要压下去的，消息都是互通的。今日看看别人的笑话，明日被别人笑话笑话，都是常态了。

宋明善也是听一耳朵是一耳朵。

兰舟却不放心地道：“奴婢看卫家那边对您的最近态度好像松下来很多了。”

宋明善有些好笑地道：“什么叫对我松下来了？卫太太有多不待见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是她儿子一辈子的大事，京城那么多姑娘，高门大户的不敢嫁，小户的嫡女肯定有的吧？”

兰舟小声说：“奴婢听说卫首辅两三日前又被罚了，听说是对女帝出言不逊……卫家虽说从前门庭响亮，寻常人高攀不上，但如今卫家朝中就卫首辅一个有话语权的，毕竟年纪大了嘛，听说这两年身体就一直不好……”

卫首辅要是去了，那卫家就是真真的塌了，毕竟卫入砚的身份实在敏感，多半是入不了朝了。高门大户看门庭，小门小户还看未来厚积薄发的可能呢。卫家这是一点儿优势都没了，不就只能放低要求来看宋明善了吗。

魏昌玉纳卫入砚入宫的时候大抵也没想过自己死得那么快，更没想过她有一天要嫁给卫入砚。

顿时有些头疼起来了。

一直到了大报恩寺，宋明善神色都不太好，毕竟是她的忌日嘛，她给的香火钱还是很足的，方丈就爱她这种出手阔气的世家姑娘，当即奉了最好的熏香，备了最好的厢房和斋饭。

宋明善也难得阔一回，她突发奇想，觉得自己都能重生到宋明善身上，那真正的宋明善呢？会不会放不下姚姨娘，惦念着她好不容易钓到的裴少雍，为自己要嫁进裴家当少奶奶的生活可惜？

会不会觉得她没出息，把她辛苦筹谋的好牌打得稀烂？

来了点儿趣儿，魏昌玉也悄悄给宋明回善供了一盏灯，让和尚为她诵经祈福，哦不，超度。

魏昌玉还想对宋明善说几句话呢，招了个没什么人的佛堂就推门进去了，让兰舟伶俜等在外面，她提着裙角掠过门槛，朝四周看了看，跪在了蒲团上，小声道：“佛祖在上，请受孤……小女一拜。”

她从前可不信佛，是重生之后才明白这世间或许真的有因果一说，言辞也还算恳切，“请佛祖保佑小女子平安顺遂，万事皆能得偿所愿，能璀璨，便璀璨；能哗然，便哗然；能做自己，那便做自己。”

“愿我能觅得心上人做夫君，当然，没有最好。”她道。

她又压低声音，似在默念一般，道：“我在另一个世界没有得到超度的灵魂，望你安息。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她捋顺裙摆起身，原本打算走了，可临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折回来，这次她没有跪，也没有低头，没有阖眼，而是直视着这尊佛像，像质疑，又像审判。

她一字一句地，声音铿锵，底气十足：“请佛祖保佑这世间女子都能得偿所愿，能让她们不受欺负，不受压迫，能踏出宅门，能上沙场，能直言，能为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能与男儿比肩。”

她们不是没有才华，不是没有勇气，更不是没有风骨没有志气，锁住她们的是闺门，是女德，是闲言碎语，是吃人的礼教。

魏昌玉曾试图劈开她们身上的枷锁，可她还没来得及，就已经含恨而逝了。

“这世上不缺文采斐然，勇敢果断，智多近妖的女子，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即使是白天，这里依旧燃烧着许多蜡烛，香火绵延，长久不灭，宋明善这样说，字字肺腑之言。

不知过了多久，佛像后面的小堂里走出一个人，他拨开层层叠叠的帷布走出来，倚在殿里的圆柱上，轻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志气呢？”

宋明善微微一怔，猛地抬头朝他看过去，发髻上的流苏打到脸颊，宋明善也顾不上了，立在那里的人，俨然是谢沉曜。

鱼师青的常服，脚上踩着一双皂靴，戏谑地看着她，宋明善微微一怔，莫名有些恼，道：“你默不作声地躲在那里做什么，不会说话的啊！”

谢沉曜道：“我拜我的佛，是你打扰了我。”

宋明善也不敢顶嘴，私下嗔了他一眼，不说话了，谢沉曜倒挺有兴致的，看她一眼，问：“方才不是挺豪横的吗，能直言？能为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能与男儿比肩？你的底气哪里去了。”

宋明善心底冷笑，您可别说女的了，哪个男的当官敢跟您吵啊？

谢沉曜却嗤笑道：“你这么胆小怕事，放到朝中也是胆小怕事之辈，就别说什么为天下人谋福泽了。”

宋明善不想跟他多说这件事，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他给她解决婚事的事情，硬着脖子道：“你答应我的事呢？怎么还不办？”

谢沉曜挑眉，道：“我答应了你什么事？”

宋明善生怕他忘了，连忙上前，凑到他跟前道：“不让我嫁给卫入砚的事，如今宋家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要是当真定下来，我最快明年就要出嫁了！”

谢沉曜退后两步，避开她，绕到佛像前，说：“你来求我，怎么不去求你的裴公子？不是和他一起策马扎纸鸢吗？私送情笺，暗送横波，生死相许？”

狐狗狸不会要反悔吧？怎么忽然提起裴少雍了，那可是宋明善自己的债，和她魏昌玉有什么关系？在琅琊的时候还没偷听够吗？

宋明善挠挠头，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道：“你什么意思？”

谢沉曜眼底挟了一抹讽，看她还要装傻，打量着糊弄他呢，道：“你不明白？我看你明白得很，你这种人，说好听了是聪明机灵，舍得为自己筹谋，说难听了就是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拿到通关的文书，自己生母都能诋毁；一边求着我给你退了卫入砚的婚，一边盘算着嫁给裴少雍？”

宋明善心想这狗狐狸怎么这么快就转过弯来了？难不成还下去查她了？有些宋明善和裴少雍的事情她都不清楚，谢沉曜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感觉现在装可怜好像不太有用了。

宋明善一时反驳不出话来，道：“你别胡说，我和裴家郎君已经断干净，再没有牵扯了，卫入砚也是我家里逼我嫁的，但凡家里有个人能为我做主，不然我也不会求到你跟前来。”

谢沉曜可不吃她这套，直言不讳地讽刺道：“你惯会讲这套说辞，左右你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全家都想着算计你，就你最委屈，无路可走了。”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还是这么欠呢？

宋明善又道：“你又不是我，你又没有真正到这儿后宅来，你整日在朝堂，自然不知道我过得多艰难，听下面人两句话就断定我在骗你，可你仔细想想，那琅琊是我心甘情愿去的吗？我没有拒绝过裴少雍吗？和卫入砚的婚事是我求来的吗？你要帮就帮，不帮也无妨，至于这么阴阳怪气的吗？”

谢沉曜缄默，宋明善继续道：“琅琊是她们逼我去的，这门婚事也是上面的姐姐不要的，强赛给我的！我整日被这个太太羞辱，被那个太太嘲讽，你当我上赶着去受她们的气呢！”

这大概是她的肺腑之言了，谢沉曜看着她的眼睛，委屈和不甘，还有愤懑，那些平日里从没有说过表露出来的话，她都尽数告诉了谢沉曜。

象征光明和救赎的佛像之下，他们对站着，宋明善红着眼说出那番无奈的话，谢沉曜静静地看着她。烛火还在照耀，可他们之间只剩下沉默。

说完这些宋明善就愣住了，她顿时有些恍惚，站在她面前的是谢沉曜，她好像还是魏昌玉。她和谢沉曜总是争吵，不停地争吵，前世如此，没想到今生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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