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走绿茶的路

宋明善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带着和尚去了祠堂，让他们这几日都住在这里，对着祖祠吟诵念经就是。

不过吴昭蘅那里，她也抽空去宽慰了一番，只可怜巴巴地说记错了日子，等赴宴的时候，一定亲自带她去。吴昭蘅原是很不开心地，满是怨怼，宋明善这样低声下气地哄，她这才消了气。

到赴宴那一日，宋明善穿了身胭脂色的宝相花衣裳，缠枝蝙蝠烧蓝簪子，坠下两枚南珠，风一吹，便簌簌地晃，她本就生得清瘦，如今打扮下来，冷清中倒添了两分明艳。

宋明善不喜欢她的瘦弱，这种破碎感让她觉得是用来取悦人的，但她不介意用柔弱示人。或许对于宋明善本身来说，这种脆弱是一种手段。

她打帘出来，正好对上吴昭蘅的眼，吴昭蘅这才明白，无论她怎么诋毁，想方设法地把宋明善拉下来，可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颗耀眼璀璨的明珠。

云做衣裳荷叶裁裙，只站在那里，便熠熠生辉，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宋明善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同她一道上了马车，车上又置瓜果，烹茶，熏香。吴昭蘅羡慕着这一切，怎么宋明善一个庶女都可以过得如此奢侈。

只是她不知道，京城看重规制，宋明善的生母再怎么有钱，排场也不能越过嫡女，那是逾矩。只是在琅琊就不一样了，她代表的是宋家的排面，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人管顾她。

邀请宋明善的这位王姑娘在琅琊很了不得，琅琊王氏便是到帝京，那也不是寻常氏族，只是常年立于琅琊，它的根基在这儿，不愿搬迁过去而已，宋家从前和王家也是打过交道的。

宋明善递上帖子，就有家奴将她们领了进去，王家姑娘正在花厅和几个姑娘说话吃茶，见她来了，便起身来迎，笑着道：“我早听说靖安侯府的天仙回琅琊来了，可是我面子薄，请了好几遭请不动你这尊菩萨。”

王家姑娘打扮得很素雅清丽，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她眉宇间的自信要压过这里的所有人，没有读书人的酸腐气，出落得不算惹眼，却十分耐看。

宋明善也牵着她的手，笑着道：“我的好姐姐，我这不是懒怠嘛，将将到这儿来，总要歇几日才好走动，你的面子我哪敢不给呀。”

“好会说话，不愧是宋家的姑娘。”王照水其实也不大看得起一个庶女，但是是靖安侯府来的人，碍着两家从前的情面，父亲让她多少款待一下。

文人家的女儿都清高得很，请了几次她都要不见来，王照水都有些恼了，但如今瞧了，也还算合眼缘。

宋明善拢来身侧的吴昭蘅，吴昭蘅腼腆地捋了捋耳侧的碎发，宋明善就要介绍，“这位是吴家……”

王照水却打断她，道：“我晓得的，吴家姑娘嘛，前个儿非闹着到我府上寻你，可你又不在，闹得我好生难看，我怎么说，给她变一个出来？”

周遭姑娘哄笑开，王照水也微微一笑，拉着宋明善便去吃点心，上汤茶，吴昭蘅一时间有些无措——王照水这张嘴，最爱挖苦人了，但她又不敢反驳什么。

姜丝，肉桂，薄荷一道住进茶水里，擂出香味，热气腾腾地，琅琊人氏更爱清茶，味道要清馥，茶色不可过浓过苦，可为了陪宋明善这个京城来的，都陪着喝擂茶。

糕饼酥酪，见风消，荔枝酥山，各色瓜果，侍女捧着攒盒鱼贯而出，衣香鬓影，几个姑娘打着叶子牌，嚷嚷着要去昆明池游船，玩个尽兴。

王照水问了宋明善的意思，宋明善只说听她这个主人家的，王照水便说不到昆明池不算来琅琊，一行人又驾车往昆明池去了。

宋明善虽然来过，但也没有拂了主人家的兴致，租赁了画舫，微风吹拂着衣裳，水面上确实要凉快些。

众人渐渐散开，几个姑娘约着说话，作诗，作画，附庸风雅，宋明善端了一盏果酒到船尾去，倚在栏杆上，看着湖泊上的景色，依稀能瞧见几个湖面上的小亭子，供游客下船去的。

宋明善不会水，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吴昭蘅面色惨白地走过来，有些哽咽，道：“你是故意的。”

宋明善挑眉，不置可否。

“我说你怎么会那么好心，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羞辱我！让她们笑话我来了！”吴昭蘅道。

即使她来了，可这些贵女依旧看不上她，把她当空气，说不上话了，便拿她取笑作乐子，她在这里就跟个丫鬟似地，根本融不进去。

瞧着身侧也没有旁人，宋明善懒洋洋地看着她，“这算什么羞辱？你不是还想跟我回帝京吗？帝京的贵女只会比她们更看不起你。”

这人可真会倒打一耙，明明是她嚷着要来的，又不是宋明善求她来的。

宋明善虽在琅琊众星捧月，可她的身份放在在京城依旧很艰难，京城的人可没这么好说话，她们更势力，更刻薄，更恶毒。

吴昭蘅被她这一句话刺痛了，道：“你有什么好炫耀的，她们看不起我，就像京城的人看不起你一样！你不就是个庶出的吗，你有什么好骄傲的！”

宋明善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那你就看看，我有什么好骄傲的吧。”

吴昭蘅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明善就攥着她的手，往身侧一扯，两人的身子一同向后栽去，随着一声惊呼，宋明善已经“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只有吴昭蘅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兰舟率先反应过来，朝众人大喝道：“姑娘！姑娘！来人啊，我们姑娘落水了！”

吴昭蘅显然是吓傻了，趴在栏杆上看着在水中挣扎的宋明善，猛地反应过来，“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推她！”

既然在船上，肯定是备着几个会水的侍女的，两个侍女连忙跳下去救人，一些人围着观看，一些人已经小声讨论起宋明善怎么会落水，大部分目光都落在吴昭蘅身上。

宋明善最后还是被捞了上来，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呛了些水，头昏昏沉沉地，面色也不好，说不出什么话了来。虽说船上都是些女眷，但以免吹风着凉，王照水连忙让人把她搀扶进去更换衣裳。

对于吴昭蘅，王照水就更不客气了，眼风扫过，招来两个得力的丫鬟，道：“把她给我制住了，谁也不许同她说话，等我腾出空来审她！”

说罢，她就风风火火地打帘进去了，打算问问宋明善的意思。

与她来说，她本就看不上吴昭蘅，如今竟敢在她的宴会上生事，她更厌烦了。宋明善不会无缘无故落水，多半与吴昭蘅有关，就算届时猜错了，吴昭蘅也不重要了，相比之下，她自然更不愿意得罪宋明善。

这事下来最难堪的就是吴昭蘅了，像看犯错的奴婢一样看着她，甚至有几个不明事的已经在私下议论“好狠毒的心肠”“杀人”什么的了。

吴昭蘅只觉得这风冷得刺骨，眼泪都要下来了，这样的情况下，竟无一人为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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