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8章:曲径通幽
“竖子!不足为谋!滚!”安禄山豁然起身,指着李史鱼,爆了粗口。
“王爷息怒,李县丞也许没有明白您的意思。容下官回去再对他劝说一番。”县令连忙调解安慰。
“如若换做他人,也许人头落地。”安禄山余怒未消,“今儿个,本王看在同为燕赵人的情面上,权且饶恕他。”
话已至此,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安禄山大手一挥,命令李史鱼滚走!
李史鱼颔首施礼,悄然退出。
张通儒伏在安禄山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安禄山突然狂浪大笑。
翌日清晨,李史鱼慌忙起身,想要去县衙为安禄山送别。
当他抵达县衙时,不仅没有看见安禄山,而且连安禄山的兵马都没有看到。甚觉奇怪,以为这些人昨日赶路辛苦,睡过了头。
正在纳闷之际,县令从驿站折身回来,李史鱼顿悟,忙问,“明府,可曾送客归来?”
“正是。”县令面色平静地答道。
“下官来晚了。”李史鱼自我检讨道,“卑职没有想到,东平王这么早就启程了。”
“本官也如此想。”县令回复道,“本官原本是要派人过去叫你,王爷制止了。李兄,本官猜想,你可能惹恼了东平王,你可要提防着他。”
“谢谢明府的提醒。”李史鱼施礼道。
“这个东平王,权势熏天,一人兼任范阳、河东和平卢三镇节度使,拥有辖区内的军政大权,甚至还有铸币权,可谓是独立王国。听说这次去见圣上,还得到了一个群牧都监的职位,今后连陇右的战马都是他先挑选。你想想,这样一个人,你得罪他干啥?”县令埋怨道。
“不是卑职想要得罪他。”李史鱼狡辩道,“卑职一个从九品的小官,而且还是一再遭贬谪的小官,早已位卑言轻,岂敢得罪东平王?是他非要征调卑职去往幽州,卑职觉得不妥,不想回去。”
“李兄,你真傻呀!很多人想要巴结东平王,恐怕没有机会。现在,东平王好不容易来到你我的身边,近水楼台先得月,本官原本猜想,你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跟东平王套近乎,借此机会,像严庄、高尚和张通儒那些燕赵寒士一样,绝地而起,枯树逢春,再次荣登巅峰。你倒好,一再拒绝人家的好意。难道你没有看到,张通儒的手中攥着尚未填注姓名的敕牒吗?只需东平王首肯,张通儒大笔一挥,你便轻松擢升两级三级!”县令懊悔不已。
“卑职觉得这样得到官爵,心里不安,如同小偷窃取官位,非君子所为。”李史鱼解释道。
“迂腐、无知!”县令骂道,“东平王是朝廷任命的,空白敕牒也是圣上恩赐的,东平王举荐的官员,自然也代表朝廷选拔的官员。这与李太白到长安求官到张说门下,王维求官到玉真公主门下,有什么区别?他们不也是想要依靠张相和公主捞取一官半职?难道说,他俩的官职也是来路不正,如同小偷窃取官位?他俩也不是君子?”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李史鱼怯懦着嘴唇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县令责问道,“其实,本官也很想巴结逢迎东平王,只可惜,人家压根就没有搭理我,只看中了李兄!”
“明府谬赞了!下官哪里有什么好,一个落魄的文士罢了。”李史鱼忙应道,“东平王之所以要下官依附了他,不外乎两点:其一,卑职来自燕赵,籍贯在东平王辖域内;其二,卑职祖上有些功名,在燕赵声名尚佳。”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多少寒士梦寐以求的机会。”县令重申道,“你我苦读圣贤书十余年,目的不是科举及第?现在好不容易进入朝廷做事,为何不抓住机会混个一官半职?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没有通达,何以兼济天下,惠及苍生?如若东平王再劝说,希望李兄一定要抓住机会,荣获擢升,他日也好提携本官一把。”
“容卑职再思考一下。”李史鱼有些动摇。
是呀,明府言之有理。
李白求官于张相,王维求官于公主,这是正常的毛遂自荐。即便是朝廷科举,不是也允许考生提前向考官行卷?难道说那些参与行卷的考生都是斜封官?哎,这是什么心理,明显是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
明府还有一句话是对的。
先祖孔子曾言,君子当出世,立功立名立言,不为自己当为天下苍生。
是呀,太父在涟水县,舍生忘死与私盐贩子缠斗一生,不就是维护朝廷的税收秩序吗?父亲在青州,日夜忙碌,废寝忘食,不就是为了确保奸人犯科必受严惩,维护一方平安吗?像我,在朝邑县就只能缉拿鸡鸣狗盗之徒,如若在御史台,不就可以替高仙芝和李嗣业等忠臣良将洗脱冤屈吗?
正所谓,国之大者,君为之任;官之大者,为国为民也。
没有足够的官位,就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即便是有为国为民的想法,也很难付诸于实践。
这次,李史鱼是真的动了心。
可是,最终,他依然用“错过了就错过了,说不定这是自己的命”来搪塞。
事情远没有他想得简单,大约月余后的一天,李史鱼突然收到来自赵郡一封信。
来信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母亲。
李史鱼很忐忑,赶紧拆开信笺。
因为母亲寡居数十年,即便是独居也已经十年,这期间,很少跟自己联系,即便是生病在身,也总是勉强支撑着,要不是邻居张口述说,李史鱼也不知晓。每每回家,母亲已经重病卧床,李史鱼总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感念母亲的养育之恩,一边埋怨母亲生病不给自己说一声。
很多时,李史鱼总想把母亲接到身边居住,她老人家总是推说,行动不便,习俗不同,语言不通,安土重迁。李史鱼知道,父亲去世后,母亲总是想念父亲,青州已经没有父亲留下的任何痕迹,唯有赵郡是父亲生长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镌刻着父亲幼时的记忆,母亲眷恋着赵郡,其实就是想跟父亲生活在一起,即便看不到他的人,也能感受到父亲曾经生活过的痕迹,这是母亲不愿离开赵郡的根本原因。
李史鱼总是听邻居们说起,父母两人相敬若宾举案齐眉,父亲生前,从未跟母亲拌过嘴红过脸,没有大声呵斥过,更没有打骂过。因为父亲总觉得,自己公务缠身,没有照顾好孩子,没有赡养过父母,没有体恤过妻子,这种情感上的亏欠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弥补的,怎么有资格去指责母亲?
正因为如此,父亲总能包容母亲的埋怨,母亲也总能包容父亲的忙碌,两个人虽聚少离多,但总能温馨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这给李史鱼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长大成人,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模样,总是能替别人着想,从不跟别人争执,默默无闻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便是李林甫排挤他,他也总是想,自己可能过于耿直,得罪了皇亲国戚或者达官显贵,李林甫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人家不是还升了自己的官职吗?
即便是杨国忠上台,将他一贬再贬,从七品的河南府司法参军,贬谪到从九品的朝邑县县尉,他也很少有怨言,最多只是郁闷。
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在马凌虚看来,就是懦弱,所以,马凌虚初次见面,总是说李史鱼迂腐软弱,不喜欢李史鱼。
人的性情是与生俱来的,或者说是在长期的特定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一旦形成,很难改变。李史鱼也觉得,自己在杀伐果断方面不如独孤问俗,更不如马凌虚,但是,想要向人家学习,总是学不来。
李史鱼慌忙展开信笺来读,还好,虚惊一场,不是母亲生病,而是一封谴责书。
大致意思是,安禄山在燕赵大地为百姓做了许多肉眼可见的好事,燕赵百姓上至节度府下至田间地头,无人不说东平王的好,说他英勇善战,说他守卫边疆,说他礼贤下士,说他兴办学堂,说他泽被桑梓,说他体恤黎民,总之,这封信将安禄山在燕赵大地所做的好事全部列举一遍,末了还不忘问一句,如此好官,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问儿子为啥要拒绝安禄山的好意。
李史鱼将书信翻来覆去地看,看了一遍又一遍,总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毕竟,母亲大字不知,大字不识,肯定不会写信。每次来信,不是央求张三,就是央求李四,所以,每次来信,字体总是千差万别;就连说话的口吻,也不一样。有时是体恤关心,有时是求全责备。对于这一些,李史鱼早就习惯了。
可是,这次母亲站在燕赵大地百姓的高度来褒奖安禄山,指责儿子不识抬举,听来多少有些奇怪。
这种语调似曾相识,跟前阵子安禄山属下那一帮士人的说话口吻有几分相似。这让李史鱼不禁有所怀疑。
可是,上面分明落款的是母亲的姓名,还有她的指纹,这容不得他怀疑。
李史鱼看了心里很烦闷,他在思考,这是否是母亲的真实意思表达?如果是,他该怎么办?
要知道,在母亲看来,他是一个多么温顺孝顺的儿子,从来没有忤逆母亲的意志,从来没有违背母亲的想法。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错怪安禄山了?
对,有可能,也许,舒恪事件,原本就是独孤问俗一手操办,与人家东平王丝毫没有关系。毕竟,连马玄明也说了,东平王从未去过扬州,一直是独孤问俗在传达他的意志,代替他与扬州方面保持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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