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7章:引诱
李史鱼不是不相信,这些血红色的吏部大印是真的,而是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任命官员,这是吏部的特权。
依据大唐律令,所有儒生经过十年寒窗苦读后,必须通过地方举办的解试。
解试细分为两级,分别由县、州两级负责。其中县级由县尉主持,通过考试者由县里出具证明,取得参加州级考试的资格。州级则由司功参军主持,一般在八九月进行,因此也被称为秋闱,考试通过后,州里会给合格者颁发解状。
取得解状的考生,身份就变为了乡贡,也称为举子,具备了参加省试的资格。为了防止州县舞弊,凡是各州推荐的乡贡,必须将考试题和考生的答卷送到朝廷审核、备案。
凡是取得省试考试资格的学子,通常要在十一月之前赶到京城,皇帝通常会于十一月一日在大明宫含元殿接见待考学子,然后考生们会在官员的带领下,到国子监祭拜至圣先师孔子,接下来就是待考了。
待考学子需要提供两个凭证:一是州府开具的解状,以证明学子具备考试资格;二是记载个人信息的家状,其中包含考生姓名、年龄、籍贯、父祖姓名、父祖官职、举数、场第、相貌特征等内容,以便朝廷查验考生身份。
唐朝的省试通常在每年的二、三月举行,因此也叫春闱。唐朝前期,省试考试由尚书省吏部考功司负责,主考官由考功员外郎担任,玄宗后期,省试则交由礼部负责,主考官由礼部侍郎担任。
吏部或礼部下设贡院,考试、阅卷、放榜全部在贡院进行。考生通常在每天的卯时携带笔墨砚台、清水、食物等入场,虽然也要搜身,但不是那么严格,然后经过一天的考试,当天酉时收卷,考生离开考场,等待第二天的考试,周而复始直到考试结束。
唐朝学子经过省试之后,只是证明了你的才能学识,但想要做官,还有一道程序要走,那就是吏部铨选。考生通过吏部的博学宏词和书判拔萃两种考试,合格后便可立即授官。
这是一般的当官程序。如果朝廷急需某类专门人才,也会临时举办制科考试,内容主要是时务策,通过考试的儒生便可直接被授予官职。不过,这种机会比较少见。
由此不难看出,在唐朝当官是多么不容易,可以说是真正的过五关斩六将,因为每年科举考试录取的人数非常有限,因此,能通过正常途径去当官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这就是李史鱼看到那些盖着吏部大印的空白敕牒时目瞪口呆的原因。
他自己就是通过科举考试好不容易才获得了当官资格,虽然官职低微,不足挂齿,但是为了得到这个职位,自己已经拼搏了三十年,这是多么艰难的历程呀!
谁知道,这一切,在人家东平王的眼里,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信手拈来即可。
用今天的话来说,这就是认知碾压,用震惊来形容李史鱼当时的反应完全不够格!
就在李史鱼想要伸手抓在手里仔细端详时,张通儒突然将这些敕牒拿走,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箱子,哐当一声,关上铁盖,卡吧一声,紧锁了箱子。
“怎么样?看到了吧!我们没有欺骗你,这是圣上专门发放给东平王的敕牒,只要东平王看准的人,只需报送吏部备案,直接在空白敕牒上填注姓名和籍贯便可。”张通儒引诱道。
李史鱼想到自己从监察御史外放到河南府司法参军,悲从心生;他想到自己从河南府司法参军远赴安西都护府调查高仙芝的怛罗斯之战败因,悲凉之感寒彻周身;他想到自己从安西长途跋涉回到朝廷,立刻被贬到莱阳县担任县丞,泪水不禁润湿了眼眶;他想到自己从莱阳县再次变到朝邑县,从事最低级的九品县尉,泪水夺眶而出。
这种仕途变迁,注定了李史鱼的一生极有可能是徒劳,碌碌无为是大概率的事件。
李史鱼真的厌倦了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他很想像高尚、严庄和张通儒一样,投身在安禄山的账下,触底反弹,起死回生,迎来仕途的大转折。
高尚说的没错,父母在,不远游。远在赵郡平棘的母亲,已经年近七旬,长年累月的劳作,已经腿脚不灵便,眼花耳聋,逐渐失去自我生存的能力。
虽然每次回去探望,母亲总是说,不碍事,以朝廷大事为重。实际上,每次回家,母亲总是拉着他的手不放,贴心的话语不断绝。每次临行时,母亲嘴上说着你走吧,不要担心老朽,多为朝廷做事。实际上,母亲总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迟迟不愿驻足。
想到此情此景,李史鱼都忍不住落泪。
他何曾不想回到燕赵,时时待在母亲身边尽孝心?
可是,一想到马玄明的遭遇,一想到马凌虚的悲惨命运,李史鱼就不得不收敛自己的亢奋,重新回到刚正不阿的文人气节上。
虽然他不知晓,圣上为何要将这么一大叠的空白敕牒送给东平王,但是,他很清楚,这些依靠东平王举荐就能快速升任高官的做法,就是大家常说的斜封官,是会遭人耻笑的。
在唐代,官吏的任命有严格的程序和制度,即先由吏部注官,再经过门下省过官,最后经过中书省对皇帝颁布的任命状进行宣署申覆。皇帝和宰相掌管五品以上的高级官员的授职和迁转,以及六品以下的一些清要官职的任命权;吏部主要管理六品以下的中低级官员的授职升迁。
所谓斜封官,就是唐朝的非正式任命的官员,是当时人们对由非正式程序任命的官员的一种蔑视性称呼。斜封官的官职任命状是斜封着的,要从侧门交付中书省办理,而且它上面所书“敕”字是用墨笔,这与尚书省黄纸朱笔正封的敕命是不一样的,斜封官因此得名。
唐中宗、唐睿宗时期,韦后、安乐公主和太平公主等擅权行事,公开卖官鬻爵,破坏正常任官制度。官员由皇帝或以皇帝名义直接用斜封任命,被任命的斜封官有时可达数千人。
墨敕斜封官的授官方式导致朝政混乱。直到唐玄宗登基之后,在宰相姚崇等的协助下,罢免唐中宗以来的斜封官,并规定不允许再行斜封官之事,从而结束了长期以来冗官污吏充斥朝廷的局面。
但是,斜封官这种走后门获取的官职,从来就没有断绝。只不过换了一种马甲登场而已。比如本书开头所提及的马光谦担任休宁县尉十余年,始终未获升迁,不得不接受了舒恪的捐赠,答应将马凌虚嫁给舒赋来联姻。
马光谦将获得的银钱拿去在王屋山上为玉真公主扩建宫观,得到公主的好感,随向皇帝举荐,升迁马光谦为休宁县令,旋即又左迁为歙州录事参军。这种情况,虽然有吏部的大印,但是,也不是正常的人事升迁,本质上与斜封官没有什么两样。
还有,舒恪的儿子舒赋,作为商人之子,连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进士及第了。
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竟然得到安禄山的举荐,一跃成为扬州都督府的司户参军,掌管着扬州的赋税大权。
这无非就是安禄山口中所说的,只要看中你,上报吏部备案,拿出一张空白的敕牒,在上面写上舒赋的名字,这个所谓的任命过程就算合法化。
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事儿!
李史鱼辛辛苦苦十余年,饱读诗书,参加县级、州级和省级三级考试,合格后还要经过吏部铨选,才能获得一个九品小官。而舒赋什么考试都没有参加,仅仅凭借安禄山的一句话,直接从一个纨绔子弟华丽转身为七品的扬州司户参军。
如此对比,李史鱼多么伤心!大家可想而知。
如果说,李史鱼一点都不动心,绝对是假的。
看着吏部在上面加盖的鲜红印章,李史鱼怎么不动心?
不管是不是东平王推荐的,也不管这官是怎么来的,只要盖了吏部的大印,经过吏部备案,这官就是真的,跟朝廷选拔任命官员的结果是一样的。而且,这个任命过程还不用斜封,官职任命状不是斜封着的,也不需要从侧门交付中书省办理,而且它上面所书“敕”字更不是用墨笔书写,照样是黄纸朱笔正封!
这是多大的诱惑呀!
只要李史鱼点头,说不定,眼前这个肥头大脸的家伙就会通知身后的张通儒,直接签发一张州府的敕牒给自己,然后送去吏部报备,这是多么丝滑的一件事,何苦要守在朝邑县这个小县上伤心流泪?
虽然如此,李史鱼冥冥之中,总觉得这种行为无疑跟小偷一样,在窃取官位。这种感觉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所应该做的。
更何况,李史鱼当着马玄明的面,曾经表示对舒赋的鄙夷和不屑,对安禄山之流的憎恨和厌恶。难道,转头来,自己竟然也要成为像舒赋这样的人吗?
不行,我是通过县级、州级和省级三级考试,通过多才科的进士,通过吏部铨选后任命的正式官员,虽然一再遭到贬谪,但是我的官职依旧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合法官职,岂能与舒赋之流同流合污?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贪图一时升迁,自污了声名,玷污了文人气节。
想到此,李史鱼再次对着安禄山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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